帘栊令

    露露，我们俩个这么活在阴影中，终究不愉悦。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以偿还心态看待弄雪之死……“他连连苦笑，耳环在煦日映射下，光彩夺目。道：”尔今，两面不是了局。你说，不偿还，我愧疚之极，若补赎，弄雪泉下不高兴。我爱她，希望她平平安安。所以……“定睛看向寒露，很是慎重道：”我决定迎娶舞觞。为了把全部的爱平分给你们两个。一心一意爱惜疼护你，会更加对不起痴情的弄雪。“一面搂住她，一面察言观色着：”露露，易儿一切听你安排。你以为然否？“小心翼翼凝视妻子。寒露面无表情，柔顺道：”我爱你，自然都任你处置。毫无怨言。“水奴仰天一笑，泪流满面，惨然道：”好一句毫无怨言！露露，你可知晓我心？先是为了弄雪肝肠寸断、魂消魄失，再是为你……“抚摩爱妻脸颊，痴痴浓情，道：”杨水奴一世用情之深，都在你们俩身上。即使海枯石烂、天崩地裂，真意永存呀！“说时，激情难抑，眼眸熠熠。寒露情不自禁握住丈夫双手，睁着含蓄幽邃的双眼，注视道：”不要发誓，我懂，我了解就是了。水奴，你心上背负过重负荷了，露露是你妻子，很愿意分担丈夫忧愁，这是荣耀。“想发出一个至诚微笑，却猛然抱着水奴嘤嘤哭泣。水奴眼含秋水，意态慵倦不堪，把酣睡的弄雪轻轻放在旁边坐篮，顺手环住寒露，故意戏谑：”娘子吃醋啦？你不是无关紧要吗？喂、喂，不过开玩笑啦。“内心深处痛苦无比，胸口窒息，呼吸不畅。寒露使劲捶打，大声嚷着：”谁吃醋啦？不过一时感触嘛。“泪脸朝他，小帽掉到花钻地面。头发粘在唇上，样子很是滑稽。水奴忍俊不禁，卟哧笑了，指道：”当初是谁在弄雪骨灰前说自己不介意水奴娶几个妻子的？“两眼笑意盎然，心里思量：”无论如何，为了弄雪，一定设法将舞觞带到相思阁一起生活。“主意暗暗打定。寒露闻听此言，臊得低首不语，独自嘀咕：”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何况情到深处岂有让人分享之理。“柔肠千转，欲言还休。水奴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笑，吟哦：”紫莲夏盛秋凋败，残叶零露两相合。
    借得妖魂觅芳踪，情痴一笑系随缘。
    相思阁、怀素庐别有洞天，为人一世当致良知。行为言语根本了结不了人性之善恶。我以为，爱不是独占，爱得令对方幸福，坦坦朗朗无愧于天。况且，你亦听我提过舞觞几次。小妮子一片心意怎能明了，奈何心为弄雪所掳，惟请海涵。时光一去不返，她依然爱我如故。于是，我升起一个念头，提供舞觞避风港、停泊湾，与此同时，因了弄雪毕竟是我们间接害死，故尔，把一半爱倾注于她，也算是一种……可能很愚蠢的补偿吧。“寒露怔了一会，苦思：”还有什么好说？是的，弄雪之死我得负责。舞觞既然不介意，我们奇诞的默契，那么……“这么一想，便问：”水奴，你什么时候去接舞觞？“目不转睛望着妻子的水奴闻听，喜形于色，抓住她肩膀，不停询问：”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如愿以偿吗？“几乎不敢置信而又不能不信的样子。寒露出了一回神，笑说：”怎么不行？难得舞觞同意，我非常赞成。“顿了顿，难免倍感伤神，缓缓道：”天意难违。许寒露亦无可奈何。“悄然泪下如雨。水奴心疼地为其拭泪，抽噎道：”请你谅解我的苦衷。在我心中，你自始至终都是第一位。今生绝不有第三次、第四次机会。如果我动机不良，随便你打骂，心甘情愿！“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寒露哭忖：”自作孽，不可活。我现在总算明白弄雪那么揪心刺骨、肝肠寸断的煎熬了，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能像她一样，一死了之，无痛无恨无爱无悲无喜。天啊，以前谈什么志同道合，心若鸿羽。结果作茧自缚、重似泰山。终究没法超脱，庸俗鄙夷之极！痛呀痛呀！“对丈夫爱恨交集、矛盾冲突。水奴愧喜无比，思想：”弄雪泉下有知，定然明白我的深情厚意。我很安慰。可是，欠露露太多情债，不知何时还得？我杨易儿此世艰辛凄楚，拨云见日之期，有望看到吗？“悲莫悲于生离死别，哀莫哀于心死。一个气韵潇洒、风姿绝伦，炽心已灭。一个艳若牡丹、雍容华贵，悲迷情错。二人泪眸凝视，此心彼心仿佛藤蔓、篱架，交互缠绵，悱恻凄美。
    时值午间，日阳筛入百叶窗，斑斑黄金软化于晶莹碧素的饭厅，感觉空间轻浮阔亮。寒露收拾低沉心绪，去厨房准备饭菜。水奴抱着乖巧恬静的弄雪坐在饭厅。玻璃柜和磨砂玻璃储物柜占了饭厅很大面积，几乎四方位都围住，除一扇供出入的推拉式木门。玻璃圆柱黑桌样子小巧玲珑，与四张同一款式的靠背软椅拢于一块，摆在最为触目的中央。生性疏懒的水奴没花精力和心思改善布置相思阁的里里外外，觉得浪费元神，且是父母当年亲自参予结果，很有留念意义。怀中的弄雪微合小嘴，睫毛细长柔软，略略颤动。俏生生的很是惹人怜啊。水奴静静瞅着女儿，快慰地想：“杨氏家族向来出俊难美女，我的小弄雪冰肌如玉，神韵不凡。唉，像极怀素庐后院池塘夏季盛开的荷花。”这么一思量，不由对故居爱怜加深。琢磨：“舞觞现人在怀素庐，正等着我迎接，得尽快娶到相思阁。”心中依旧顾忌寒露情绪，颇为难舍难放。“事到如今，我易儿是骑虎难下……而且，露露一人照顾这个家很艰难劳累，应该有人减其负担。”觉得这样一推敲，迎娶舞觞很是明智。“我且不管世俗法律的一夫一妻制，那仅仅属于采取防淫措施和杜绝社会不安的策略。杨水奴有杨水奴想法。无论如何，俩人皆是我的合法夫人，明媒正娶，天地为证。”左思右想当儿，寒露手端托盘走过来，笑说：“我作了两份天然饭菜。”一一搁于桌面，用餐布垫住。水奴探头细瞧，见是两粒椰青焗饭、两杯菠萝汁、一盒土豆排骨、一碟青菜。欢喜地拿起羹匙，道：“一顿丰盛午餐啊！”寒露睨他一眼，疼惜地抱着弄雪，悄声道：“我先送她回房，你先吃。”水奴笑嘻嘻目送她穿过饭厅。
    一会儿，寒露返回饭厅，合上木门，与水奴共同用餐。水奴扯扯她的耳边发丝，促狭道：“露露，你那么酷爱梅红色，为何不把头发染成淡淡酒红？你不想更年轻一点吗？”寒露趁机钻入他怀中，勾紧脖子，吹气如兰道：“老公既然提议了，夫人岂有不从之理？行，明儿早上，我就去高级发廊染发。保证让你大吃一惊！”言外之意，似乎非常高兴。水奴立马应道：“好呀，我替你购买安利公司的护发素一套，还有化妆品和润肤露。”说着，环住妻子，满面春风。寒露突然直拉他的辫子，闷声着：“得两套。不然不够用。”神情一下子落寞孤寂少许。水奴怔了一怔，继而心领意会，便嘻皮笑脸道：“露露，舞觞用的是美国玫琳凯产品，恐怕不会用。”眼睛余光瞄了瞄对方，甚是忐忑不安。寒露冷笑道：“美国玫琳凯和安利简直家喻户晓，有什么分别？我就不信她不会使用你亲手送的礼物。”很是用力地揪丈夫衣领。水奴着实沉默一会，最后道：“露露，我无论如何要接她住相思阁。”表情很是坚毅，仿佛下了非常大决心。寒露顿觉心凉半截，瞠目结舌，因了浑身乏力的缘故，泪珠在眼眶转动，隐隐如粘在枯叶上的残露，始终掉不下来。半晌，嗫嗫嚅嚅着：“是么？我成全你。”别过脸，靠在椅背，麻木不仁。水奴扶住那往下滑的手，心疼凝视着，酸涩道：“露露，我们很早开始交往，我的性情惟有你最能体会，不是吗？时至今日，我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你难道敢否认吗？是的，我是要迎接舞觞同来住相思阁，但那种深沉负荷之痛，露露。”他激动地拉住对方手腕，认真无比道：“切肤之感莫齿难忘呀。如果我杨水奴的妻子无法明白，试问，谁又有资格和能耐解我初衷？”不禁声泪俱下。明亮洁净的饭厅刹那间阴黯凄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沉默肃静的饭厅突然响起寒露辛酸无比的叹息声，道：“我认了。”顿了顿，接着：“舞觞已经是我半个妹妹，虽然没有见过，可相信她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只要是你看顺眼，没有不理想……你的双眼代表了我的我————”加强语气道：“随时欢迎！”说到这里，气若游丝，玉容惨淡。朝至爱无比的他笑了笑。水奴猛地心口一阵抽痛，脑海晃过弄雪惨死之幕，慌忙圈住她，泪洒胸襟，气急败坏，竭嘶底理道：“露露，别这样，我不要她了，不要任何人了，一生爱你已足够了！请你别这样！”一副被吓坏的样子。目睹寒露命如柳絮，情不由主哭泣涟涟，悲泪难收。继续道：“好露露，我发誓，我保证，我没有二心。无奈五载过去，仍然忘不了弄雪之死，你明白么？我有多么难过、眷恋？我又多么希望随之而去，然而……”不舍地望着她，喃喃：“抛撇不下俩母女，实在抛撇不下！”摇摇头，觉得人世百无聊赖，恨不能当初随弄雪魂归九泉。过度痛苦导致心如枯井的寒露，惨淡一笑，一颗冷泪淌下腮帮，痕迹无踪。无神疲倦地呆望水奴，有气无力道：“水奴，我爱你，所以，你娶她吧。一来补赎罪怨，二来收留父母双亡孤单一人的舞觞……我很……很是欢喜。真的————”喘道：“露露，欢喜无比。而且，已经够幸福了。娶吧。”依偎着水奴，嘴角含笑。水奴一面倾听，一面点首，启齿道：“我知道你最明晓事理了，不枉疼你那么久。”轻轻为她拨开额边卷发，强颜欢笑道：“我的心永远不会改变，只会更爱惜、呵护你。”心下松了口气，想：“终于一捶定音。”望望面色苍白、娇弱无力的寒露，油然暗叹：“此种女性不懂珍惜，那还能怎么怜香惜玉？可见，男子有时的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亦实在不无道理，很可谅解啊！”过了了半刻，又觉得自己思想龌龊肮脏，不登大雅之堂，有辱世间女子美名。很是羞赧，思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是入毂甚深，挣出来喽！不过————”转念一琢磨：“现在，相思阁住着两位才色双绝的美女，也算是我艳福无边，应该不会痴心妄想。”心中遗憾万分，哀叹：“众女子见过多少，全不如上官弄雪。我是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一切自找！”说到底，很是依恋爱慕过逝良久的前妻。奇怪的，岁月辗转反侧，仍无法浇灭那团刻骨铭心的相思之火。这一点，连风流轻佻的水奴也迷惑不解。思量：“假若她在世，我是否专心一致地效忠呢？”关于这个问题，水奴想不出合理答案，故此，不敢妄自保证。小女子不甚了了，且按下不表。
    三月过去，四月降临了。大地有别以往，异常温热。桂竹香、风雨花、马蹄莲、香雪兰、三色松叶菊、木香花等花卉被水奴请进相思阁。郁郁葱葱的松木衬配花瓣簇簇的艳葩，点缀鹅卵石铺就的小花园。吊在松树中间的竹椅秋千架，专门为五岁的弄雪设计。顽童娇笑语语地荡在半空，活泼烂漫模样极令父母泪珠纵横，感动无比。位于铁闸门后面角落的紫篱笆，种植五彩缤纷、可爱讨喜地蒲包花、蝴蝶花、连翘、金银花和矢车菊、吊灯花，还有飘逸浪漫的蒲公英、水草。极富情趣的相思阁充溢春之灵性与美好，皑皑白雪久已融化，北风不复狂啸，惟有东风徐徐，舒适惬怀。因了牡丹花期已过，寒露无能携带幼女前去参观，故尔，买二盆珍贵弥笃的紫牡丹劝释感怀。水奴吩咐总管————西餐厅一律塑料制作的紫牡丹和紫莲作装饰品，包括灯具、杯盘什物。故尔，正式命名为“紫牡丹”又“紫莲”西餐厅。寒露在一旁听了，笑道：“二紫够吗？”水奴晓得话外之音，向矮墩肥厚的总管眨眨眼，笑云：“紫色代表高贵典雅，不是随便那种鲜花可以任意冠盖。”眼睛注视总管，话却说给妻子听。伶俐聪慧的寒露心下了然，呵呵笑道：“多谢夫君美言。”水奴滑稽地打着京腔，云：“哪里哪里！”很是愉快畅喜。
    忠厚耿直的总管瞧瞧这个、望望那个，很是羡慕的样子，心里想：“杨夫人敢情略为逊色，因为老板太出众了，我都无法正眼去看，怕晕头转向哩！不过，还算可以。哎，老板好命！好命！”对水奴崇拜景仰之至。水奴亦看中这点，才选他做助手，再则，为人处事精明灵活，任劳任怨，确实是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