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栊令

第五卷 第4章 五年后(三)


    寒露将酒红色烫发剪成齐眉直发,因了焗油缘故,发丝光亮润泽,香艳美丽。里面穿件吊带咖啡色背心,外套中袖针织,一条紧身牛仔裤很适当地搭配背心颜色,黄皮靴套在脚上,很是俏丽活泼。诚所谓品味高雅的衣服愈发展示姿容韵致,低挡鄙俗的打扮亦掩藏不了天生丽质。这套中庸装扮,很有小家碧玉风范,倘若于腰间携配一款白色真皮腰包,形象更为清爽,令人心旷神怡。三十八岁的寒露一向不服老,每次修饰面容,都得用尽功夫,不许有丝丝纰漏。眼影闪烁水晶色泽,双唇瓣瓣水红,柳眉剃成弯月形状,使眼睛妩媚之极。这样那样,没有费神思量,达不到如此散发本自气韵的效果。在水奴看来,妻子之时尚品味很是流俗,不够天然去雕饰。始终不明白一张素面涂得五颜六色,有何动人之处。一头青丝非染得七荤八素才够称“漂亮、洋气”。他嘟哝:“不明白。”不过,话虽这样那样,却向来不干涉妻子的一言一行。反倒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多。目下,寒露于“紫牡丹”又“紫莲”附近开了一家美容店,证照在半年前就已申请。因了这个缘故,很是忙碌,无暇顾及家庭,而且夜深人静后,得在书房处理灵异会事宜,撰写相关论文,钻研新形象。诸如此类。水奴请一名叫小梅的钟点办佣,负责打扫相思阁、洗涤衣物,月薪八百元整。不过,心里想:“外人总是不方便,看来,得提早回怀素庐接静候音信的舞觞。”暗暗择定日期,暂时保密,毫无行机。
    一日,月盘当空。哄睡弄雪的水奴,悄悄经过灯光明亮的书房,轻启木门窥视,看见寒露埋头伏案的背影。不觉摇首嗟叹,自语:“比我还懒散的人竟突然勤快,匪夷所思呀!”一连低吟几次,蹑手蹑脚离开。重返卧室,夹起琴坐阳台弹走奏《幽冥调》,伴着皓月、春风,低低吟唱:“悠悠而来,飘飘而去。
    远古太空,宇宙之始。
    束发少女,我之心爱。
    憔悴如斯,狡童之过。
    岁月缓流,情芽不谢。
    为觅倩影,穿梭时空。
    悠悠而来,飘飘而去。”
    灵活巧妙的琴技赋予音乐清雅的韵魄。稍微停顿少许,悠悠道:“岁月缓流,情芽不谢。为觅倩影,穿梭时空。悠悠而来,飘飘而去。”夜色优雅,清景无限。阳台的春花春草袅娜曼妙、姿态万分。似乎有意熏染良辰佳景。水奴心若纯潮涌,翻滚澎湃,惊涛拍岸。子规叫声声,由花园深处隐约传送,令其浮想联翩。“倩影何在?”不自觉想起弄雪之仿若天仙的舞姿和国色天香的容颜。“重要的,蕙质兰心,贤惠温柔,百里挑一啊!”说着,泪珠滚滚,悲恸欲绝,凝眉靠琴,良久,拨动独弦,轻启朱唇,唱道:“黄叶纷纷飞,肃秋清如天边水。
    花下舞徘徊,黄菊一枝斜帘栊。
    冷石盘桐琴,宫商角徴律难平。
    白纱束淡衣,蓬头垢面懒巧梳。
    云间飞燕儿,石矶岩畔等音信。
    杨柳依巨柯,偎伴雄姿增俊秀。
    鸿雁往北噪,哽咽无语显凄凉。
    上邪!
    帘栊、帘栊,春花秋月关底事?
    帘栊、帘栊,良辰美景等闲度。
    帘栊、帘栊,镜台奁架尘满面。
    帘栊、帘栊,冉冉空虚付。
    帘栊、帘栊,朝朝暮暮无还期。
    上邪!
    上邪!”
    嗓音醇美感人,神情很是投入。唱完,不由唏嘘慨叹,情不能禁。痛感弄雪薄命如斯,随风飘逝。“我朝三暮四,所为何来?人生得一知音,死而无憾!”他愈来愈觉得弄雪是自己唯一的红颜知己,余者无法代替。“如今已这般悲哀,不知老之将至,情何以堪!可见,杨水奴此世为情而生,为情而亡。”这样那样思量再三,总是不自觉陷入以往情绪中无以自拔。随即,抓衣袖揩揩满面泪痕,弹琴吟唱“吹落瑶花,红院飘香夕阳斜。
    玉带横空,绿湖有美一人兮。
    白衣薄纱,嫣然一笑翩翩舞。
    小石桥,杨柳岸。
    浊世公子传音讯。
    飞黄沙,走白石。
    惊鸿一瞥影无踪。
    呀,恰不料巫山梦枉作南柯梦,阴阳相隔两茫茫。
    问,知音已逝,流水高山今何用?
    今何用?“声咽气堵,愁断肝肠。魂不守舍。想弄雪的衣冠墓尚在怀素庐,孤孤单单,松柏作陪。无语相言。不能不揪心撕肺,郁闷无比。”也好,看不到水奴凄绝模样,悲天悯人的弄雪就不会伤心了。我不希望她愁眉苦脸,这样心里很是难受,郁郁寡欢。“水奴情肠百转,感触甚深。”我之所以停止黄梅戏创作,就因了灵泉枯竭……试问,人已去,心若灭,有什么情词艳曲可写?我不配!没了欢乐源头和灵性之魂,这黄梅戏是一时半刻也写不下去了……虽然是最爱的曲种,但是,现在无所谓,根本无所谓!“一腔懊恨无处宣泄,惟有弹琴以解绪怀。过了一会儿,歌喉慢慢展开,唱着:”怀素庐,意幽朴。
    绿衣少年漫游思。
    红粉佳人婷婷立。
    煮梅酒,闲奕棋。
    纱窗案旁杯狼藉。
    东方既晓谱新曲。
    倚栏杆,俯首思。
    南风带得倩影归。
    自此鸳鸯比翼飞。
    傍瑶琴,闲吟叙。
    时光飞快参商移。
    世事更变景万千。
    世事更变景万千。“琴声渐悄渐没。水奴仰天对望,长吁短叹。这样那样,弹奏了不少曲词,抒怀解闷。小女子无法一一笔录,故到此为止。睇视满天璨灿星斗,水奴觉得有流星一闪划逝,不禁悲叹:”若这颗流星能让我的弄雪死而复生的愿望实现,那该多好!“不觉痴想,呆怔出神。身后,寒露肩搭披巾,忧郁无比地望着丈夫,悄悄泣着:”唉,他还是忘不了弄雪!“眼眸泪中盈盈,很是可怜无奈的样子。
    逐渐夜色深沉,万物阒静。四周黑漆一片。风儿清凉,露水自空而降,沐浴片片花瓣,那饱满圆滚的珠子,非常讨人欢喜。水奴依然夹着琴,呆呆伫望远方,双眸迷茫之极,不懂想些什么。寒露含泪恨恨回房,内心对逝世已久的弄雪痛愤无比,想:“都是你,搞得他离魂失魄!”觉得她可恼可鄙。气极之下,一把扯掉披巾,狠命掼在大理石地板,咬牙切齿地重重践踩。胸口像燃烧着熊熊烈焰。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片痴心,竟换来虚情假意!为什么?为什么?”嘴角抽蓄,愤懑郁郁之极,泪水倾眶奔出,不觉身子一软,跌在地上,捂住脸,默默流泪。室内没有开灯,暗黑一片。且按下不表。
    水奴开一辆奥迪去办理飞机票手续。回家途中,看行程期是四月二十八号下午三点四十分,想:“明天一早就得动身,今晚不如告诉露露,免得夫妻不和睦。”心下作好打算。于是,掌灯时分,水奴沐浴完,直接找正在书房工作的寒露。忙于研究人体内功道场的寒露很是惊讶地看着水奴,结结巴巴道:“你……你来干……干什…什么?”颇不自在地离开座位,别别扭扭的样子,水奴低眉垂首,黯然道:“自从你开了私家美容院,越来越不顾弄雪和夫妇情面……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缘故?”抬头意味深长地望着闪闪躲躲的妻子。穿着黄衫的水奴玉树临风、翩翩风度,相形之下,寒露庸俗不耐,灰土灰脸。且说水奴坐于桌旁,瞄瞄对方,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实在不希望咱们两个的关系闹得这么僵。”继而,叹口气,又道:“好吧,我那晚弹琴纪念弄雪,因为深爱不舍。不过……如果杨水奴早早把她忘记,试问,你许寒露爱这样的人吗?会一心一意跟着吗?”语调严肃,表面平静,目光深邃,难察秋毫。寒露漠然视之,凄凉无比道:“请别再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打你准备迎接舞觞前来居住的那天起我心已关闭,不复存在。所以,请别问我。”神情冷淡,心里却不断呐喊:“求我啊!求我啊!你不是讲一日夫妻百日恩吗?那么,求我啊!我为了尽量少想你,为了尽量少一些烦恼,拼命工作,拼命熬夜…你不但不领为妻神情,还连续脚踏几只船。可恨、可恶!我不会放过你!”真是五脏俱焚,悲痛无比。水奴手托香腮,观望寒露许久,最终吞下满肚舔言蜜语,不再打迭款款温情,瞥她一眼,平淡道:“我明天一早出发,带舞觞同住相思阁,可能会在怀素庐待些时日。”寒露目睹丈夫的面无表情,不禁绝望透顶,抽口冷气,抽搐道:“去吧,去吧。”涂着眼影的两眼睁得老大,心泪直流,想:“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很是悲观消沉。
    水奴硬着心肠,道:“话都说完了,我也得回房准备准备,不打扰!”说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书房。寒露忤立原地,不知何时泪珠滴落。靠着床枕,水奴无比苦闷地想:“和露露的关系再也无法挽回原状。其实当时,几次忍不住想拥住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叫人于心不安。但是,我必须挺住,因了往后的三人生活,也为了她本人。现在,我要的珍贵宝贝已远去,世上自然没有什么留恋之处,亦不希望得到任何东西。盼着从此相思阁一片太太平平。”水奴辗转寤寐,思虑重重,屡次三番,听幽幽太息道:“伊人何处?芳影何在?唉,露露、舞觞撞在一块,好象火星撞地球,将遇帅……最苦的人是我,如何调停……唉,不管了,要打要闹随便,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烦恼再三,无奈道:“算了,休息吧!”熄灭台灯,钻进薄衾,酣然入梦。
    书房内,寒露抱头呜咽,桌面草稿、杂志、报纸、钢笔、传真文件等什物,重重叠叠,凌乱不堪。几个瓷杯支离破碎地撒在木质良好、色泽柔和的地板。茶水爬往方方面面。只听她道:“我再不信任人了,明天就抱着孩子回江西景德镇,再不回来了!”一脸愤愤不平,几度妒忌弄雪和舞觞,却又不得不冷眼旁观。“再不回来了!再不回来了!”每一次强调这句话的同时,心儿像被锤子敲击一样,疼痛无比。
    二人虽隔两处,却是泪眼淋淋,懊恼满怀,嗟叹不已。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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