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窗外变成墨一般颜色。俩人浅斟慢酌,配着精致小菜,很是逸闲自得。一人柔情缱绻,哄对方开怀。一人极尽女儿娇嗔泼辣,得应有之爱。这般那般,趁着溶溶月色,很是淋漓尽致。水奴掏出事先准备的玉石首饰和一副字画,道:“字画是我闲暇之时的弄笔,玉石托人从香港带回,可以镶在旗袍当装饰品。”遂无比珍重地递给对方。舞觞没有接过,默默望着他,几乎泪水夺眶而出,抽噎道:“谢谢易儿,谢谢易儿。你待我真好!我太高兴!”忙着拭泪,神情甚为窘迫。水奴亦知她因傲慢自恃,在社会冷受不少苦处,无比爱怜道:“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都过去了,咱们谁也别提,重新开始过日子。好不好?树欲静而风不息,如今什么树啊什么风啊,全部无影无踪。你洪舞觞还是洪舞觞,坚持本色,绝对没错。!”着实哄了半天。
舞觞越听越觉暖心,不禁猛钻他怀中,放声大哭。脸上的浓妆全被泪水冲成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粗线。煞是可怖。水奴见了,不禁忍俊不禁,又勉强熬住,微微含靥,想:“都说化妆品天生为女性存在。我看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瞧瞧,太可怕了!”摇摇首,故意打哈欠遮过刚才的浓浓笑意。不多时,舞觞狠命抹把脸,使面庞泛聚各种杂色,更甚先前。并且,鼻涕泪水糊在一块。水奴视若无睹,很是一本正经样。心里正暗笑自己演技高超,但想:“人家一片辛苦,换来我的冷嘲热讽,很不应该呀!”便无比温柔地准备施展哄人手段,然而,看到那张五颜六色的容颜后,又瘪了气一样全身乏力,无法灵活。哭得非常悲痛的舞觞沉浸于心绪中,丝毫觉察不到对方表情,自顾自道:“自从我怨愤无比地离开怀素庐去北京讨生活,因了性情傲慢、自恃有才,没少得罪人。我凭借父亲在音乐界名声,靠唱歌、教钢琴为生,日子倒也舒服。但是,好景不长,发觉不能足够维持日常生活所需,那些被我坏脾气冲过的人,接二连三散播谣言,说洪舞觞不够资格谈艺术,又加上同行相争,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说得声泪俱下,哀绵绝伦。丝绢手帕泪渍斑斑,很是令人怜惜。水奴微微一笑,替她接道:“于是你一怒之下又重返怀素庐,见人去楼空,打电话给老父,老父便委托我照顾,是不是?”未等她开口说话,道:“来来回回,总共花了四年时间,不容易啊!”感激地凝神注视对方。舞觞羞涩地低下眼眉,轻启朱唇:“是的,我走了二年,等了两年,现在……”眄眄他,轻言细语:“终于盼到对方了。”心儿甜丝丝,朝他妩媚一笑。极其婀娜妖冶。水奴笑瞅道:“风情万种呀。怎不令人爱怜。”很是风流倜傥的样子。诚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轮下弦月悬挂竹边,案上酒冷菜凉,水奴意兴别致操着独弦,吟唱《星夜的离别》、《泪的小雨》和阳关三叠》、《樱花恋》、《枉凝眉》、《无缘的爱》等许多中日名曲。尔后,又为舞觞临时编弹词,谱在琴上,化为优美清丽的曲子。舞觞如醉似梦地聆听,端望水奴那迷人婉约的弹琴姿势,很是痴恋,难移目光。感叹不已:“怪不得弄雪无故牺牲性命,许寒露委身于他……自然也怨不得洪舞觞疯狂…俊俏文雅的男子谁个不想?不想才是傻瓜呢!相信爸爸在天之灵,定会欢喜这个乘龙快婿。真不知道将来我们的孩子怎生模样。”一脸憧憬,一脸渴盼和期待。水奴笑放琴,道:“我且喝完你特意熬的红枣花生汤,再继续未完的弹词。”说着,端着碗,一口一口吃着花生、红枣,道:“嗯,煮得非常烂,很好下咽。”舞觞收拾食案,之后,道:“天色不早,你歇下吧。明儿我熬一锅豆粥,作几样小菜,喜欢吗?”认真询问的态度。水奴想一想,摇首笑说:“不必,一杯玉米牛奶、一碟糕点就行。一大清晨空腹吃油腻食物,极不健康。再不然,豆浆、馒头吧。”碗中物殆尽,搁下汤匙,用湿巾拭嘴,很是意味深长地注视对方。舞觞相当不自在,仍挺挺肩膀,抬高声音道:“干嘛这样看我?我丑吗?”其实,内心依然有恃貌美技高,不改傲慢。水奴嘻嘻一笑,将湿巾扔往食案,嬉皮笑脸道:“丑?哪丑?如果你的姿容称得上丑‘,普天下便没有美人’一词了。何况,杨水奴中意的女子,远跟丑‘扯不上半点关系。”轻薄佻达至此。舞觞不气反笑,美滋滋地剜一眼对方,征求道:“明天中午吃什么呢?”水奴了解她的心思,一语带过:“我欣赏你的烹饪。”舞觞觉出他的弦外之音,幸福一笑,矫情道:“那么,我变着法儿煮给你吃。要不,明儿中午,馔品为曼陀样夹饼、二十四气混沌、汉宫棋、含香粽子和一大碗罗宋汤喽?”笑盈盈地看着水奴。水奴闻听,忍俊不禁道:“怎么,一样夹饼够我填饱肚子,你还连续作混沌、棋子面、粽子?想噎死老公吗?”促狭之极。舞觞樱唇一掀,不依道:“人家怕你饿坏身子嘛!”嗲里嗲气的模样着实令水奴爽朗大笑,当下,正正经经说着:“行啦,你真要我吃好,不如蒸一笼荷叶排骨香菇饭、一碗清汤。我可能更有胃口。”舞觞“哎”了声,应承下来。看看窗外已过三更,别提心儿别扭。水奴浅浅一笑,道:“即便我们没有结婚证书,但对双方而言,已经认可夫妻关系了,不是吗?”遂牵住她的手走向碧纱橱。她满脸含羞,稍作反抗,随后,也默不作声地依从。
看官,在此,小女子已间接性地将舞觞来龙去脉讲述清楚。且说这样一位恃才傲物、美貌精明的女子,经社会大风大浪侵袭,锐气顿减。丧志迷惑之时,得银髯公相助,另一方面,仍耿耿不忘水奴之风采,遂毅然作好打算,搬进怀素庐。至于水奴有妻儿一事,丝毫不放心上,想:“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各不相关!”二年的磕磕碰碰,终究未磨灭那我行我素之天性。她属于那种非常现实的人,知道只要抓住男子的胃,心自然就容易得到,况且前车之鉴未敢忘。弄雪的烹饪技巧百里挑一,深博杨氏父子赞不决口。为此,潜力钻研,下过一番苦工夫。按下不表。
立夏,天气渐渐闷热,绿荫凉凉的怀素庐清爽幽朴,日日鸟鸣不绝于耳。一世外桃源矣。午后,水奴披着水绿衫,游哉优哉于后院竹亭拨琴喝酒。院宇池塘长满神秘幽雅的水草,四、五只白鸭拍打翅膀,欢快地游于水中。隔岸回栏迤俪曲折。种植鲜葩,茂盛艳丽,密密挤挤,无一缝隙。唯一条弯道可行。日光溶于氤氲浮动的花香里,透向四面八方。水奴翘起二郎腿,背靠椅背,怔怔对着天宇发呆出神,不知魂系何方。远处,手托食盘的舞觞,一面轻盈走着,一面脆生生道:“易儿,下酒菜备齐了。”水奴闪闪眼眸,回神笑说:“敢情好。”铿一声,拨动独弦,吟唱:“湫隘溅水,缀之白茅。
漪漪蘋草,缓步移岸。
绿鸭浮藻,拨掌拍翅。
一枝凝香,流漩青涡。
潺潺东漂,儿郎操筏。
坎坎采撷,归还草舍。
坎坎采撷,归还草舍。“天籁之音,饶梁回旋。
舞觞乃饱谙音律的大家闺秀,果不其然,待水奴一曲唱毕,抱琴弹奏,诠释云:“潇潇风雨,徂东徂西。
有美儿郎,采一凝香。
琴瑟悦之,盈袖盈怀。
酽酒助之,豪兴逸情。
飒飒风雨,徂西忽东。
有美儿郎,采一凝香。
欲捧心窝,恐其溶化。
欲置香奁,哀其凋萎。
有美儿郎,至情如斯。
幽闺春意,宁负若此。
有美儿郎,至性比坚。
薄幸芳名,绵绵不绝。”
琴音柔美,曲境遥远。舞觞歇罢,脉脉含情凝伫水奴,仿佛万千意绪尽付独弦,传送知音。水奴一代风流才子,自是对才色双绝的妻子赞不决口,瑰梦纷飞,发乎玉容,徐久徐久,长长叹着:“小觞,人间双美不亚于才、貌,你两般兼俱,真令我欣悦呀。”忽接琴竖置膝上,兴致勃勃道:“这样吧,我弹琴,你伴舞,为后院增添红尘双绝。”说着,挑动独弦,音韵飘冉。舞觞似一只黄莺飞入曲栏回槛,以心代耳,惟妙惟肖地表达曲中之情愫。半空洋溢阵阵花香,金光万丈,洒遍一花、一树、一草、一水,等等,世间万物。伴随音乐,舞觞甩动肥袖,翩跹起舞,恍若玉蝶,曼妙多姿,穿梭往来花丛、水草、池畔,一头乌亮长发很是优雅地跟着舞姿摇曳,水红肥袖在阳光下,依稀化作片片花瓣,围着她浮漂。一条淡绿长裙旋出朵朵花状,隐隐散播阵阵清芬。容颜艳美,檀口一拢一开,笑声铃铃。秋水明眸轻拂涟漪,璨烂夺目。冰肌娇晕稍匀,俏眉秀丽大方。舞动着的肥袖,忽上忽下,让人眼花缭乱,以为如在梦中。水奴目睹此景,不禁感从心过,潸然落泪,望空祈祷:“弄雪、弄雪,是你显灵在舞觞身上吗?”这么一想,顿觉荒唐,自嘲:“思念爱妻过度吧,才造成幻觉吧。”水奴琴技如神,而且风采俊雅,倘世人聆听,都纷纷怀疑是否为人间曲子。
弦止,舞毕。二人遥遥凝视,笑意粲粲。水奴斟杯煮酒,敬道:“请用。”舞觞默默饮干,杯子虚晃,笑说:“心意已领。”水奴为她轻抹额上汗珠,细语:“我有信心创作黄梅戏剧本了。”两眼快活地瞅着惊愕的舞觞,解释道:“因为你是我灵感的源泉。”五载以来,此次笑容绽放得最为灿烂动人。舞觞调皮地抛抛媚眸,忍不住幸福满足地跟着笑开。水奴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食盘摆满小菜。道:“哟,笋焙鹌子、酒泼蟹、润鲜粥、莲子头羹、银丝肚、酒炙青虾。”冲她笑笑,道:“内容丰富。难为你了。”随即,举筷夹青虾,剥皮嚼肉,就着煮酒,煞为美味可口。
舞觞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戏谑:“把你谗的。因为暂时端不来太多,厨房还有几样未送呢。如果一并摆在眼前,不懂饿成什么样子。”“嗤”地笑了。水奴捋起袖子,笑嘻嘻地任由对方嘲讽,一边吃鹌子,一边喝煮酒,口齿不清道:“不知美食的好处,便不会明白人生。小觞,说说厨房里剩有的菜名。”很是猴急的样子。两腮油腻,双唇光亮。舞觞张口哈哈大笑,大大咧咧指着他,叫嚷着:“谗猫、谗猫!”一连唤了数次。水奴见此,顽心大发,老鹰捉小鸡似地扑过去,捉住他挥动的两手,掰开紧闭的檀口,硬生生将半个鹌子塞入嘴中,耍赖道:“我不忍心老婆大人挨饿,所以特地把喜爱的鹌子喂你。”邪气一笑,黝黑的大眼盯得舞觞不觉脸红心跳,那满脸坏坏的笑,更令其动弹不得,任由摆布。水奴一见目的达成,嘻嘻笑着放开双手,故意嗲道:“亲爱的老婆大人,告诉我嘛!”牛皮糖似地纠缠不休。
舞觞啼笑皆非,认栽道:“好吧,好吧,我说了还不成。除掉桌上小菜,另外搭配了笋泼肉面、鱼桐皮面两种面品,以及芙蓉饼、梅花饼。最后一道是乳糕,我爱吃的。”
水奴张大嘴巴,睁圆眼睛,惊呼一声,不可思议的样子,道:“不会吧?那么多。小觞,现在民间疾苦,经济紧张,节俭处且节俭,不可铺张浪费了。很是暴殄天物呀!”两只酒泼蟹已经全部吃进肚里,润鲜粥喝完一半,推给她,说:“味道不错吧,你尝尝。”舞觞而行,道:“易儿,不是我奢侈,你晓得么?酒店一天得倒掉多少粮食?富贵人家白白牺牲鲍参鱼翅不下少数。如今,群众消费观念不断提高,连中下层阶级的人都开始注重营养。当然,贫困者依旧饮食无着落。我觉得,有什么样的经济条件过什么样的生活呗。”水奴闻言,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话不能这么讲。俗语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发乎情,止乎礼’。我们已然知道温饱不足者非常之多,本应惜福感恩,尊重来自世间的可食之物。
我相信,天下终究归于大同,归于共产主义社会,一个民无争、智无用的时代。这是必然的。小觞————“他搂住低首凝眉的舞觞,说:”怀素庐、相思阁的生活很美满,看不见忍饥挨饿,不过,普天之下,莫非僵土,谁能免灾避祸?我们既是芸芸众生一员,理应令之分享所有,得到精神上的快乐。除此之外,我们只要过好每一天就可以了。
这是所谓的发乎情,止乎礼‘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远非单纯泛指男女情爱。刚才你那一番话,不见得明白,有很强烈的小资产阶级格调。“他定睛望着对方,温柔绵绵着:”小觞,为什么我们不能携手为人民服务?让一句空话付诸实践,为千千万万需要帮助的人谋福。“很是慷慨激昂、正义凛然。舞觞从未见过水奴这么铁铮铮的一面,不觉敬畏,想:”平日所接触的易儿,无非刁钻古怪、调皮捣蛋、玩世不恭。却真料不到,嬉皮笑脸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越发钦服思慕,很觉得自己一生与之携手,遨游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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