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栊令

    话说水奴牵着石杰一路嘻嘻哈哈闯进含笑篁，走入正门之际，冷不防被迎面撞上的少妇吓一大跳，“嗳哟”一声，弹跳开去。前额火辣辣的烫。下意识用手捂住，待定睛细瞧来者，不禁张口结舌，忘记疼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寒露咬牙切齿、爱恨交集，悲泪早已洒满憔悴衰老的面庞，指着他，泣道：“我有什么不好？我有什么不好？”一腔怨愤在看见他的刹那间烟消云灭，一头扑往他怀中，痛苦流涕。水奴默默抱着她，泪水直流。无言以对。寒露又哭又嚷道：“我本打算离你而去，可是，父亲好言相劝，我是看在老人家份上才没有走的！”自从回到怀素庐，见识了舞觞的艳冶和明理后，很多难听之语全部咽入喉咙，没来由地认同并且欣赏，除一声“妹妹”喊不出口外，基本上无任何意见。水奴轻轻安抚道：“露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你肯回家。”说着，拉开她的手，很是激动地走到饱经风霜的银髯公面前，久久，叫声：“老爸！”短短五载，平地起风波，千言万语要倾诉，但凝视银髯公洞察人心的双眼后，心内不禁释然。
    想：“老父全晓得了。不过，关于弄雪和我前世的姻缘，务必得一一告诉他才是。”银髯公虽然历遍全球，依旧风神俊爽，闲鹤卧云。内功深厚，脸庞红若明霞，眼眸灿如水晶，白衣布褂，清尘绝俗。道家风韵十足。笑视阔别经年的儿子，银髯公笑意盎然，道：“谢谢易儿为杨家增添孙女。你母在天之灵一定衷心喜悦。”水奴笑了，顺手抱过舞觞怀中的弄雪，很是宠溺地望着，笑向寒露，说着：“我女儿越发标致啦！”非常高兴地注视含泪微笑的妻子，思忖：“露露终于肯容纳小觞，千千心结亦逐渐解开啦！太棒了，相信她们相处愉快默契，更好过我哩！”这么一想，不由把目光移往舞觞，舞觞发自内心地朝丈夫绽放笑容，一面挽着寒露，一面热情招呼着：“爸、露露、易儿，还有小杰、小苗，坐嘛，好容易大家聚集一堂，莫要别扭才是呀！”继而，笑说：“姐姐，从今往后，咱姐妹俩互相扶持方是正经。妹妹年幼无知，父母早亡，不免失于调教，请姐姐务必看在妹妹出身鄙贱的分上，不要认真计较。怀素庐太大，妹妹很荣幸能得姐姐指导呢。”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好生亲热。
    寒露见她满面笑容，倒不好意思冷冰冰地板起面孔，遂道：“不客气，自己人何劳吩咐再三。”水奴欣慰地拍拍老父，意思是“总算有惊无险，雨过天晴啦”！很是刁钻古怪地吐吐舌头，嘻嬉笑开。石氏兄弟由始至末旁观矛盾复杂的情感纠纷，不禁相互一望，悄声道：“叔叔艳福不浅哪！”
    银髯公、水奴、石氏兄弟坐于门侧蒲包，寒露和搂抱幼童的舞觞去厨房准备午餐。看官，一枝笔难表两家话，且说水奴兴高采烈地替银髯公斟茶，吩咐道：“小杰、小苗，麻烦你们煮一瓮菊花酒，另倒一小瓶莲子曲。”微微一笑，说着：“咱们的银髯爷爷爱饼如命，可以转告厨房的两位阿姨，取精面、豆粉、鸡蛋蒸一笼来。”石氏兄弟朗声应道：“是！”很是利索无比。待俩人一离开，水奴抓住老父衣袖，严肃认真道：“爸，易儿有要事相告！”银髯公抚须道：“说吧。”浅呡一口茶，赞许着：“武夷小红袍，不错。你还记得为父喜好。”
    慈祥宠溺之情依稀仿佛。水奴调皮地吐吐舌头，玩世不恭地耸耸肩膀，跳跳眉，懒懒道：“记性差强人意罢了！”银髯公爱抚儿子长发，摇头笑叹：“吊儿郎当样儿。易儿，为父始终不敢相信怀素庐人气旺盛，笑语喧哗。何况，二美和睦相处，相安无恙。唉，简直滑天下汉字大稽呀！”着实佩服他的能耐和心性。水奴直管嬉笑，尔后，方慢慢将五载内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述，当讲到前世今生之际，银髯公嗐然抚须，沉吟再三。末了，水奴一口饮尽碗茶，长长吁一口气，道：“老爸，谁也没料到千年寻寻觅觅的过程，竟然出现露露、小觞。”思虑半晌，缓缓自嘲：“可能风流本性吧。”银髯公吁嗟如如，语重心长道：“易儿，为父听完你与弄雪的恩恩怨怨，颇为感慨良多，有道是随顺自然，福中福‘，所以，你应当珍惜情缘，好好爱惜、呵护小觞、露露，等因缘了结，自然万事皆空。我不希望你胡思乱想、朝三暮四，作出有逆天理之举。虽然当今社会没有二女共事一夫法律，既是她们二个心甘情愿，认为幸福，也就无话可说。”话未说完，水奴连忙插嘴：“老爸，实不相瞒，我对露露、小觞毫无爱情。”银髯公微阖两眼，叹口气道：“话虽如此，也要尊重考虑女孩儿的名节和情绪。”水奴点点头，笑道：“言之有理。”
    谈话间，石氏兄弟合力抱着酒瓮，摇摇摆摆地晃到二人跟前，未及站稳，银髯公一人手举沉甸甸的酒瓮，从容不迫地放在地上。二人“哇”地张大嘴巴，目不转睛望向银须白发的老爷爷，充满崇敬之情。满头大汗一滴一滴掉落脸庞，丝毫忘了擦干。水奴哈哈笑着，将受惊不小的兄弟二人拉往身旁，解释道：“坐吧。银髯爷爷内功修炼得法，别说十来斤的酒瓮，就算一半磅的重物，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抬起。这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就像打太极的行家，都晓得何谓四两拨千斤‘。因此，它们有共同的地方。明白吗？”二人经这么详解，“哦”地明白了。银髯公仰天大笑，声震屋板，俨然一股豪爽气度。
    石苗不禁脱口而出道：“银髯爷爷，我非常希望有朝一日会您那套内功。”
    银髯公笑视石杰，询问：“那你呢？”石杰一面撕开封口，一面答：“平平安安就是福，倒不奢望什么内功外功。”语气很是平淡。谈话间，拔开瓮塞，一股醇冽的酒香立即覆盖了山茶花香。含笑篁酒味逼人。石苗一手端杯子，一手用木勺舀菊花酒，尔后，一一放在银髯公、水奴面前。银髯公听了兄弟二人的一番话，心里默默有底。想：“两个都是好孩子。相较之下，老大忠直，老二虚滑，但也心善。”水奴明白父亲的心思，莞尔一笑，让兄弟俩下去拿菜。这边，悄道：“老爸，小杰很期待将来经商，小苗则企盼朝艺术方向发展。我认为呀，既然现代艺术和商品已经产生非常模糊的界线，不如让二者结合在一起。”啜一口酒，很是妙趣横生、怪诞古灵的样子。银髯公一脸祥和之气，心无旁骛地品尝符合时景的菊花酒。蛮感兴趣地问：“如何！”水奴孩童似地津津乐道，说着：“以后办一家石氏兄弟卖艺社。一则，赚钱，二则，不失情调。小苗口技一流，能模仿各种声音，丝毫不错。而且，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又会说书。相信清朝说书家石玉昆，亦含笑称赞。小杰生财有道，百伶机变，本身性情纯正，博学广闻。六艺无一不能。所以，卖艺社一定吃香热门。”停顿一下，接道：“这计划我与小杰、小苗商量很久了，方决定下来，可不是凭兴趣。何况，人生在世，胸无是非，快快乐乐即行，莫复杂过活。那简直是作茧自缚，自寻死路。”银髯公颔首道：“点子不错。何时进行？”显然有心相助。水奴挥挥手，笑说：“至少得等小苗大学毕业。他才上中学二年级。小杰继续跟在我身边，不但学习，也可以帮忙抄稿。没那么快。”正想往下讲，石氏兄弟各个人提着食盒悄声走进来。很是仔细认真地摆上筷子、小菜。共道：“请慢用！”收拾一下食盒，立于一旁。水奴抬眼招呼着：“坐下一块喝酒。虽然十四、五年纪不允许饮酒，不过，菊花酿的酒非常清甜甘冽，对身体毫无损害。坐下吧！”俩人互相望望，同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跪坐蒲包上。银髯公亲自为他们斟酒，和蔼亲切的神态极令二人感怀，畏惧之情顿减，不禁纷纷热情洋溢，孩童本性不知不觉流露无已。水奴笑看老父慈祥温和地周旋于兄弟之间，觉得很是新奇有趣，想：“老爸根本不会重男轻女，然我隐隐约约认为，老爸喜欢男儿胜过女娃。倘若杨水奴是个女的，迄今境遇又该如何？”这么一琢磨，不由好笑地摇摇头，丢一粒花生到口中，细嚼慢咽，忍不住哼着京调，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几案。完全置身事外，一人独乐。看官，这边且按下不表，小女子说说在厨房准备晚饭的寒露、舞觞。
    舞觞极力不让寒露亲自下厨，笑道：“好姐姐，你带着弄雪作菜不方便，还是我来吧。厨房的刀呀砧板呀之类的道具，非常容易磕磕碰碰，若不小心被弄雪撞上，总为不好。我忙碌惯了的人，天生命苦，家务活还难不倒，手到捻来罢了！”话语中，句句真诚、恳挚，不杂一丝伪情矫作，很是可近可亲，使人倍感舒服。
    寒露细听一席话，心内暗伏，想：“好个丫头，行止见识果然有别于普通女孩，难怪父亲赏识，难为易儿倾心如故，连我也不得不由衷欢喜，愿与之相处。莫说社会法律批准，即便不允许吧，有这么一种人陪伴，日子肯定不单调枯燥了，而且，挺滋润的。”微微一笑，把孩子放在矮凳，拉着她手，由头至尾打量一遍，见她穿著一袭曳地长袖高领黑裙，肩围紫红披巾，不戴任何首饰，长发梳成高髻，留几缕鬓丝弯弯曲曲贴在耳际。
    非常端庄贤淑、落落大方。
    仿佛一位十六世纪的社交界名嫒，艳光夺目、美丽迷人之极。不由反复端详，满心喝彩，思忖：“姿色果真是名不虚传，当然与弄雪一比，无疑差一大截。除此之外，又有谁能与之媲美。”称赞无比。舞觞在被对方默默欣赏同时，也大刺刺由头瞄到脚，发自肺腑之语道：“姐姐不愧艳冠群芳，实令怀素庐增辉不少。把时尚信息传播给古色古香的草舍，叫人大开眼界，新鲜有趣。”寒露设计一头很是可爱的娃娃发型，刘海直直一排，连着鬓角，具有弧度地弯至腮帮。为配合整体气质，染成淡黄色。一件束胸镶珠片的黑皮衣，一条大红低腰裤和一双黑筒靴，组合于身上，线条分明，性感无比。大胆新潮，很有成熟女性的韵味。与此同时，跟发型恰又天衣无蜂的对称，没有怪异不适感。
    两人气质迥异，服饰不一，站在江户年代的屋内，恍若一场遥远幽邃的梦境。弄雪包在日式樱花图案的和服中，逗人怜爱，娇憨伶俐。舞觞强按寒露坐下，笑道：“好姐姐，今晚务必请让妹妹施展厨艺，至于姐姐，——”故意停顿一会，促狭道：“来日方长嘛！”说着，畅怀大笑，无所顾及。
    寒露羞赧十分，惊诧地想：“好直率的性格！如果单看外表，根本瞧不出端倪。”于是，故意说着：“女孩儿不懂礼仪，不知羞耻，搞不懂易儿怎么会看上你的。”话刚出口，觉得此言甚为刻薄，捂嘴笑了。舞觞心灵活络，冰雪聪明，哪猜不透话外之弦，双眸闪烁，忍俊不禁，扑哧笑了，指着对方道：“你懂礼节，你知书达礼。我粗鲁，我无知。二人绝配抢眼，非常登对。这也是易儿为什么选咱们的缘由。”很是热情地搭着她肩膀，赏识地瞅着，寒露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已经暗暗喜欢舞觞，觉得很能产生灵性共鸣，所有偏见烟消云散，灰飞灭烬。留下钦佩、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