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栊令

第八卷 第1章 林檎(一)


    话说将近深夜十点左右,银髯公一手持酒瓶,一手握埙,很是潇洒不羁地走在返家路上。星月澄净,西风瑟瑟。这条路乃一片废墟,两旁杂草,稂莠不齐。瓦砾碎石堆积如山,遍地皆有。朝怀素庐方向有两条路,其中之一,是人车络绎不绝、灯光闪烁的环岛,接着,便是曾经属于碓米的米厂。平常,银髯公非常爱在环岛市中心出入,今日,突然兴趣猛生,想:“阴暗自有阴暗的妙处,何不妨搞点刺激。”随即二话不说,拐进这段废墟之路。无灯光照耀,几棵老树郁郁之华盖遮住夜空洒下的银辉,顿时漆黑沉沉,寂静无比。偶有一两只老鼠迅速伶俐地一跃无踪,许钻进洞了吧。仍掉扁状空瓶,银髯公抹抹嘴地坐在东南角落的土块上,很是风雅地吹埙,亦不知曲名,只是回荡于夜空中的埙声,意邃味玄,古奥飘渺。相对拨弹拉击之乐器,吹奏乃他之喜爱。一笛在侧,即可遨游四海,不比古琴、琵琶、高胡等,携带不便,空为累赘。曲终,周围复现沉寂。揣好埙,银髯公环视空洞阴怖的废墟,仰颈长啸,其音醇厚,震落无数瓦砾、石砖,杂草簌簌发抖,足见内力强劲,非一朝一夕无法臻至此种境界。“走了、走了。”正准备出发,却依稀仿佛耳闻一阵阵嘤嘤哭泣,不由纳罕:“怎的刚才没有察觉?”循声寻去,于一西北方位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女孩。由不得心生恻隐,想:“天可怜,让好打人间不平的杨乾健撞到。不然,活活冻死!”看官,二女之概貌,容小女子一一道来:一女仿若十二、三,眼如点漆,唇如泼砂。垂丝披腰,身量轻瘦。
    面色蜡黄,杏脸凤目。年纪虽小,天生一股尊严迫在眉睫。破衣拖鞋,掌生冻疮。
    一女神情柔媚,严寒风霜掩饰不了花柳心性。檀口美眸,黛山似画,肤如凝脂。虽则褴褛装扮、饥寒交迫,依旧丽质难藏。奁中真玉。芳龄十三、四左右。
    二女相偎相拥,双双望着银须鹤发之老者,倍感亲切,觉得很是可以信赖,鼻子一酸,泪珠滚滚。预感到自此不必乞讨过活、露天为家。银髯公暗自怅叹不已,俯身道:“能够告诉爷爷你们的姓名、家吗?”语调柔悦,态度祥和。很有抚慰人心的作用。二女互视一下,均摇头说:“忘了。”音色清俊,神情凄苦。银穰公大惊,思忖:“连自己的名字、籍贯都不记得,难道失忆?”遂婉转着:“那么,记得什么时候离开父母吗?”二女仍然摇首,懵懵道:“打从记事起,就开始乞讨了。”这一句话,更加确证了银髯公的论断:“她们必定是四、五岁时被人拐卖,但又不知何等缘故,逃脱虎口,而且受惊过度导致失忆。如此推测,祖居可能在乡村吧。”遂抚摸她们腮帮,一一注目,之后,笑说:“没关系,以后爷爷的家就是你们的家。另外,爷爷亲自为你们取名字。”二女闻言,欢喜兴奋,但是毕竟初识,稍显羞涩矜持。其中一女低问:“真的吗?”很是娇羞。银髯公理解一笑,呵呵道:“当然,爷爷怎会骗人。呶————”掏出衣袋中的钢笔、记事本,一面写一面道:“附子、林檎。”轻拍蜡黄面色的女孩,说:“附子。”摸摸另外一名女孩头发,说着:“林檎。”天性亲切温和、平易近人的银髯公于霎那间暖化了幼童之心。
    抵达怀素庐,银髯公推开大门,相携二女置身绿幛。交代道:“千万跟紧我,不然会迷路了。”说着,牵牢她们,忽南忽北、忽左忽右地穿梭看似平淡实则复杂的重卦阵。二女饶有兴致地闯将,原先之拘谨、战兢一挥而散。附子俯首低语:“爷爷,这里与深山老林一样哩!我和阿姐(林檎)在闽候时,曾经去过一大片容易走失方向的林子。”觉得既熟悉又久违。银髯公赞许地“嗯”一下,看看一脸似笑非笑的林檎,忖度:“一母所生,姐妹各异。附子喜动脑筋,善于观察万事万物,林檎关心自己甚于他人,且漠然冷淡、无动于衷。两者截然迥异。”心内暗暗比较一番,拟订打算,琢磨:“她们年龄尚幼,需要教育。那么,让易儿照顾附子,林檎交给小觞、露露,也好帮忙看护弄雪。”此种举动,已为将来风波埋下因缘,究竟何为?暂且不提。且请耐性浏览,自见分晓。
    月明风高,绿柯舞姿。秋气清兮。众人均已睡下。排排格子窗暗黑无比。银髯公领二女穿过第二道大门,见俩人露出愕异表情,不由笑说:“前面那排房子没有住人,现在眼前这一栋房屋才是今后你们的居所。”林檎兴奋地“哇”一声,道:“房子真大呀!”高兴拍掌,欢呼雀跃。附子打量四围,指着先前那排木屋,询问:“这里住人,那里呢?”很是好奇,觉得非常新颖。银髯公素性阔朗,此时畅怀大笑,轻捻银须,意态超凡。道:“附子,那边属于厨房、浴室、饭厅日常家用,这里专门作为休息区。后院本来被曲栏隔开,如今满片花海。改日带你们一游。”各揽一肩,边走边说:“这座房子叫怀素庐,很早很早以前就已修建。除我之外,尚有他人。现在,马上让你们见见其中一个。”正说着,忽闻琴音泫泫,其韵曼妙,自然而然令人心旷神怡。银髯公微微笑,想:“深夜弹琴自有一番情趣,然何以缠绵绝美至此?痴情者总比他人多一分玲珑心。必是易儿思念弄雪,借弦传音吧。”伫足凝听,这时,歌声三叹三宕。不甚眷眷之情。其曲曰:“过往云烟,怎耐回首?
    姗姗舞步,辞情尔雅。
    念若至今,隔山飘渺。
    星河欲曙,斯人独愁。
    怜卿玉质,蕙性兰心。
    一朝漂泊,花体难留。
    嗟其薄命,空掩风流。
    冰弦无语,斯人寂寂。
    归去、归去,不如归去!
    过往云烟,怎耐回首?”
    停歇一会,又听吟道:“空负香闺深幽情,妆台粉渍泪斑斑。
    时聆凄切相思调,窗竹孤清伴明月。”
    柔情缱绻之处如泣如诉,令人不忍卒听。
    银髯公点头叹道:“我儿不愧为情痴情种。不枉弄雪芳心一片。”说着,悄悄走至灯光明朗的格子窗下,取埙吹起《归藏》和《灵谷》,只听喧喧然、悠悠然,哀婉深凄,绵绵不绝,很是高贵、典雅,仿若立秋之音。乍时,屋内琴声终止,似有叹息之意。闻道:“谢教诲,小辈自当铭记于心,请进!”话语处,格子门嘎吱敞开,水奴著一袭淡紫色睡袍,脚趿紫蝶绣鞋,长发柔柔顺顺直泻腰际,略微凌乱。
    许是心情激动,双颊粉红。白腻鹅颈优雅无比。他拉住银髯公,笑指二女,嘻嘻道:“爸,什么时候怀素庐又多了两位娇俏动人的小姑娘?”附子和林檎瞠目结舌,一个惊讶万分,想:“老天爷,太美啦!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物!”一个芳心砰跳,犹如小鹿直撞,思忖:“以后将与他同住,真是妙极了!”银髯公呵呵笑道:“附子、林檎,快快见过叔叔。”俩人急忙怯生生、羞涩涩低喊一声“叔叔”,早把脸红透。不敢直视。水奴挽着银髯公,并肩站立,轮流端详她们,一会儿,笑嘻嘻着:“果然标致!不过,似乎太瘦了,可没关系,将来有的是机会进补。”
    遂携老父进入逍遥阁。
    二女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皆觉得自惭形秽,恨不能钻进地洞,永世不出头。逍遥阁满是书籍,唯一一张黑木包漆高桌,摆放着文房四宝与一套茶奁,以及成撂打印完的文稿。水奴先后揽着她们,亲切道:“爷爷刚刚介绍了你们,不用怕,咱们算是一家人啦,有什么需要向我说一声,没有不实现的!”二女很是羞赧,相视一望,“唔”地低首,紧张无比,一句话饿讲不出来。银髯公轻抚长须,坐于水奴常坐的位置,浏览文稿,时而沉吟,时而微笑,时而摇头,时而赞叹,时而吁嗟。水奴由书屉搬一福漆盒,打开,只见糖果糕点琳琅满目。
    向她们笑语:“随便尝尝。”随即,安在二人面前,会意一笑,托把藤椅,坐于银髯公之旁侧,沏杯参茶,道:“爸,附子、林檎是何来历呀?”这句乃用河南方言讲,接下来,都以此种语言交谈。银髯公遂详详细细叙述一遍,话中,充满怜惜同情。水奴点首叹着:“唉,天下到处悲苦辛酸、艰辛无奈。”半晌,缓缓道:“爸,我决定让附子与小杰跟随我学习,林檎拜托小觞、露露,顺便照顾弄雪。诚如你所观察,附子尊贵崇高,令人升起敬意,林檎肤浅佻达,诱惑重重。”挥挥手,皱皱眉,说:“我不太喜欢这种人。所以,当初才将小苗交给小觞辅导。”抱着炉饼,很是享受地喝着冻顶。
    银髯公抚须半晌,微阖双眸,一字一句道:“依我之见,不如放在老夫这里,全权管教。”水奴无法置信地睁大双眼,瞪着对方,半天方道:“爸,你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呀?”心内嘀咕:“这么一来,他更没有时间休息了。唉,也不替自己身体着想。”很是焦虑。银髯公虽然年过五十,却非常硬朗,元神充沛。然而,站在儿子立场,此情可以理解。银髯公不以为意地笑笑,言简意赅道:“好啦,就这么办。”水奴久久注视他,突然道:“爸,你该不会觉得人世无聊吧?”表情古怪无比。银髯公听了这句话,快慰地摸摸银须,点首道:“正是。所以希望用余生栽培两位不同类型的人才,消磨冉冉乾坤。”意态悠闲。水奴嘻嘻一笑,吐吐舌,调皮道:“老吧,万事万物皆属于年一手中玩物,想必易儿也是啦!”俩人意味深长地大笑。别无言辞。且说翌日清晨,银髯公将二女一一介绍给寒露、舞觞等一干人认识,他们欢欢喜喜地接待新客,并为之准备房间。石氏兄弟分别送了一盆附子和林檎作为见面礼。
    二女从此安心喜悦地住在怀素庐,跟随银髯公识字看书、学琴练舞,惟附子撇却纵多知识,独把四书五经钻研熟透。闲操《猗兰》、《遁逝》、《玉慧》、《秋风词》等古曲。故尔,“林檎居”诸般乐器皆全,“附子堂”仅一把古琴横于包漆几案。银髯公慨叹深深,想:“附子、林檎没错呀!”按下不表。髯公慨叹深深,想:“附子、林檎‘没错呀!”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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