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栊令

第八卷 第2章 林檎(二)]


    看官,俗语云:“好事多磨。”习习秋风已是严寒冰冷,萧条清清。冬天覆盖住阒静阴沉的大地。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女在各人精心调理下,逐渐气色好转。林檎愈发难掩娇美容貌和那玉骨冰肌。真真出落得粉面朱唇、身材窈窕、千娇百媚,更兼那一段天然风流。相形之下,蜡黄消瘦的附子不见丝毫起色,反而变得容易疲累,说话吃力,呼吸急促,任何轻微家务活都干不得。而后内是奇怪的,脊背弯曲,似有颠仆之状。三餐饭也只好吃一顿,甚至勉为其难。这令每个人担惊莫名。略通玄黄之术的银髯公检查附子背部,尔时,对水奴道:“她的骨盆过分倾斜,你看,左边比右边多长出二寸肉。五脏六腑依赖脊背而活,如骨盆出现问题,势必无法调和。导致气脉阻塞,无法流通。势必无法接受营养,如果严重,可能二十岁左右,会半身不遂。”恻然长叹。
    水奴摇头连连,很是怜惜痛悯的样子,道:“亏老爸及早察觉,不然,后患无穷呀!既然这样,不妨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师到此,替附子治疗,咱们管他好吃好住,只要能认认真真照顾看护附子。”谈话间,附子抿嘴,默默听着。因了年纪幼小的缘故,尚似懂非懂,惟有思量:“看来,我病情严重喽?但是,什么是骨盆?调和?虽不知其意,大致上明白我必须得请医问药。”这么一想,心里内疚万分,觉得叨扰之处太多。不安地抚摸脊背,低首无语,悲怆凄楚之极。一室温暖,馨香芬兰,异芳灌脑。药堂罗列珍奇草药,有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银髯公刮了一盏百草霜,以清晨摘下的露水和成泥丸。此值午间。小杰端着一盆清水,大步流星走将来,道:“爷爷、水奴哥,清水准备好了。”水奴正轻言细语安慰一脸泪水的附子,说:“爷爷会请最好的医师替你治疗,不用怕。
    叔叔也会帮忙的。“望着羸弱不堪却又性情倔强的附子,心内不禁一阵阵叹息,想:”落下这种要不得的急症,许是小时过于艰辛困苦之故吧。不过,林檎倒状况良好。唉,人各有命啊!“摇了摇头。小杰的目光转向涰泣不止的附子,素性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他,不由满目哀悯,抽抽鼻子,强笑道:”是啊,用不着那么伤感,爷爷和水奴哥一定会有绝妙办法的。“正说间,银髯公的手机响起,他取出翻阅信息,向水奴道:”待会儿,金老要来怀素庐。“水奴一听,喜出望外,迭声道:”就是与我有八拜之交的金鑫秋老前兄?“很是意外的样子。银髯公微笑点首,朝大家道:”金鑫秋和我、易儿乃生死交情,此人医术高明,俗士治不好的顽症,到他手中,易如反掌。附子的病有救了。“语气郑重庄严。小杰高兴地笑开。附子很是松一口气,颇为欢喜。然而,内心深处亦觉难过,认为不该劳师动众,话至嘴边,又说不出口。
    水奴猛击额头,怪道:“瞧我记性,偏忘得一干二净。幸亏老爸沉稳。”看向他道:“爸,何时联络上金兄的?”银髯公道:“昨晚。”水奴“哦”地点点头,心情愉快,眉头舒展,乐呵呵地笑摸附子长发,道:“高兴吧,附子。现如今,你和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千万莫过意不去。所谓大同世界、共产主义社会不外乎和睦柔顺,不存私念。你要放宽心怀接受治疗,别存世俗礼节于心上。这有违爷爷的无为之治。”附子本是明白人,聪敏伶俐,一席话下来,茅塞顿开,彻悟释然。随即,感激无比地朝水奴深深鞠躬。默默无语。小杰笑着弄湿抹布,擦拭药柜、瓷器、几案等什物。顷刻间,一盆清水污浊混糊。
    注视良久,方道:“水奴哥,别忘了,司马叔叔专程前来拜访,电话里还说,要带三箱香港出产的大溪地诺果汁给阿姨喝,还特别指明,很有保健强身的效果呢。”水奴眨眨眼皮,笑嘻嘻道:“你是因为看了这盆浊水才记起吧?”一脸戏谑。小杰不好意思地笑笑,支吾:“颜色差不多嘛。”水奴哈哈大笑,指着一盆浊水,向银髯公道:“老爸,一瓶大溪地诺果汁折成人民币,是三百一十元,四瓶一箱装。具有抗癌功效。上次,我无意间提起,谁料,佚名果真带来了。”不敢相信地摆摆手,连声叹气,最后道:“罢罢,难为他一番心意。”
    小苗慌慌张张闯进,上气不接下气道:“金……金老前…前辈…在含笑阁……等候。”银髯公急忙整整衣裳,快速令附子步出药堂。吩咐道:“小苗,去买一条烟、二两上等茉莉花茶。小杰到我书房,把五斗柜最顶层的一瓶陈年高粱酒拿来。”水奴连蹦带跳,很是兴奋的样子,一路上欢呼不止,笑想:“这个金兄打从十年前与我们会面一次,自此音讯全无。若不是因老父二年前在五台山恰巧撞见他行医采药,必定一辈子永不露脸。唉,奇怪、奇怪,老天究竟创造多少灵异绝妙人士,真让易儿自惭形秽!”很快,一行人齐聚在含笑阁,舞觞、露露摆好小菜后,笑着悄悄退下。银髯公一把攥住对方胳膊,爽朗大笑,道:“老兄,别来无恙啊?”“托福、托福!”回答者嗓音嘶哑,犹若焦鼓烂铙。姓金名鑫秋者,年纪五十有八,生得五短身材、皮肤粗糙。面庞宽大,头发油亮,稍微谢顶。吊梢淡眉、双眼细小,却神采凝聚。
    两脚一长一短,略略偏斜。著一件大红长袖衬衫,一条褪色西裤。这副装扮和十二月气候似乎很是适宜。然见他捋高袖子,盘腿坐在蒲团上,一面吸着劣质烟,一面引颈喝酒,很是悠闲自在。几案横放一个泥土色布包,圆圆胀胀地鼓起。银髯公示意附子坐下,呵呵笑道:“老兄,开门见山吧,她背部的整条脊椎歪曲得厉害,连续影响五脏六腑,希望你用内功帮忙扶正,再通过草药重新调理经脉血气,坚固骨骼。”水奴习惯了鑫秋的冷淡态度和狂傲性情,依旧笑嘻嘻地移近他,嬉皮笑脸道:“金兄老当益壮哪!这么多年浪迹何处,让小弟我好生挂念。每每备上茉莉花茶、烟、时,却总不见故人。金兄是福州闽侯人,自然爱喝花茶,老父已叫人买去。所以,请别急,即刻就到。”说着,把脸摇摇晃晃地凑近对方,期盼牛皮袋里装着的酒,闻着阵阵清冽香味,很是陶醉,道:“让小弟喝上一口吧!”鑫秋瞪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笑嘻嘻的小坏蛋,想尝我的酒就趁早讲,不要拐弯抹角。”
    话虽如此,还是把酒袋递过去。水奴急不可待地呷了一口,不觉叫好,齿颊芳香四溢,精神振奋无比。冲他美滋滋道:“好酒!”几分钟后,酒袋罄尽。附子数次偷偷抬眼打量鑫秋,见他容貌普通,气质平常,朴实如乡村农民,不由思忖:“这样一个人真如叔叔所言,治得好我的顽症?”若有所思的样子。水奴定睛注视附子,一脸坏坏的笑,想:“哈,金兄头一遭被人小瞧,有意思。我暂且不打破灯笼,让一人半信半疑,一人自恃甚高吧。”暗怀看好戏的念头。小苗、小杰前后距离一步之遥,拿着烟、酒走进来,对银髯公道:“久等了。”放下东西,随即很识趣地离开。
    银髯公泡上一壶茉莉花茶,将装在牛皮纸袋中的茶叶封好,搁置于地板,笑说:“老兄,附子拜托了。既决定治疗,不如索性住下吧。”此时,鑫秋答腔道:“不,我带她回歧尾镇,等治好后再送回怀素庐。”银髯公知他秉性率直倨僻,不好言语,惟有望向附子,意味深长道:“你以为如何?”附子瞅瞅医师,看看堆笑的水奴,凝视银髯公一双澄澈深邃的眼睛,心潮起伏,思绪翻滚,忖度:“爷爷特意为我请医问药,怎能不识抬举?可是,让我离开大家,又着实不舍,我……”小小年纪,顿觉人世艰辛酸涩,流泪不止。水奴心生怜惜,忍不住揽入怀中,一面抚慰,一面故作轻松道:“担忧什么呢,又不是一去不复回。只要静心休养,把身体素质提上,一则,得尽快回来,二则,无痛无灾。金兄为人正直,爷爷和我非常放心。”
    伸手抬起她那瘦削脸庞,端望半晌,温柔道:“为了大家,希望附子早日康复。”一副兄长口吻。附子听见此言,觉得没有比它更贴切,含泪答应。水奴抱着她,心想:“可怜啊,这种年龄惹下如此病症。”不由黛山锁合,眸露凄怆。银髯公点燃香烟,丢给鑫秋,自己一杯一杯喝着花茶。道:“进几年都干了什么?看老兄风尘仆仆,想必去过不少地方吧?”鑫秋淡淡一笑,吸口烟,极缓慢道:“我也记不清楚了……最后一站是缅甸孟拉,中途又被在民政学院攻读法律专业的儿子叫回老家,说他娘玩疯了,没空照管二百亩左右的果园和草药批发商店,让爹暂时接手。
    这不,本打算路经香港购买古董,现在不得不坐飞机回福州。“银髯公笑笑,指道:”玩了这么多年古董还不腻烦?什么时候收手呀?“鑫秋仰高头颅,从鼻子冷哼一声,很是不屑搭理的样子。水奴在一旁想:”金兄脾气反复无常,无人敢触怒,众中单数老爸毫无顾忌,这许是金兄一直与老爸保持联系的缘故吧。“遂道:”金兄,可否展示一下异国物品?好让我们大开眼界。“鑫秋摇摇头,挎上布包,绷紧脸皮,对他冷冷道:”古董不是拿来展示,应该像尊重人一样尊重他。“说着,头也不回,脚一长一短地走出含笑阁。
    银髯公朝附子使个眼色,附子会意,“哎”地飞快跟上。水奴从口袋里取钱,面额一百,数目甚为可观,递到她手中,细细叮嘱:“照顾好自己,行李稍后托邮局寄去。”又附耳轻言道:“金兄古怪离奇,不比常人,惹恼了,可不好玩。你速速追上,不必记挂大家。”说着,轻推一把,附子回头一笑,顷刻间消失在巨柯后。银髯公与水奴并肩伫足大门口,目送渐离渐远的二人。暮色昏沉,北风嚎啸,枯叶连天。水奴很是乐观道:“金兄肯帮忙,附子的病有救了。”银髯公轻抚长须,“嗯”地微笑,继而,道:“老兄果然个性非凡,因你一句展示‘,结果轻易不拿出古董观赏。确实很有个性。”目光扫向忍俊不禁的易儿,不由自主开怀大笑。最后,水奴调皮地吐吐舌头,挤挤眼,实言相告:“捉弄金兄很是有趣。”银髯公戳戳他的鼻梁,“淘气包、捣蛋精”云云。二人互视一笑。按下不表。
    晚间,大家聚集安乐饭用膳,林檎抱着一个天青釉胆瓶,内插一枝木棉花,红艳似火,其形怪异,其状错结,和一般树迥异。花瓶摆在柜顶,映着淡黄色饭厅,很是相得益彰。寒露颇感兴趣地站在花前,欣赏一会,笑对舞觞道:“怪诞之极,前所未见。”舞觞凑近,闻到一股清香,看那胭脂色泽,很是冷艳,赞许地点点头,说:“采用温室栽培,果然有效。深冬了还能开花。
    这若换成天地养育,总要随顺四时。前儿,我去了一趟浙江浦江老友家,他也利用温室培育夏花。虽说不是一件稀奇事儿,终究有趣!“林檎启齿笑说:”都是爷爷和叔叔的功劳。“说着,瞧向二人。水奴正与银髯公、石氏兄弟用饭,夸奖菜肴美味,并未听见她们谈论。舞觞睥睨他一眼,携寒露过去,席地而坐,似笑非笑道:”夫啊,你怎么不发表意见呢?“眉目传情,语音柔媚。水奴无所谓地耸耸肩,舀一小碗鲈鱼焙金针汤,喝将起来。寒露用眼示意舞觞,悄语:”你问他没用。
    温室栽植是他儿时营生,惯用伎俩,见怪不怪啦。“舞觞”哦“地举起碗筷,笑说:”好姐姐,咱们吃饭。“俩人日久相处,情谊浓浓,胜似姐妹。水奴匆匆吃完咸菜粥,道句”各位慢用啦“,就拖着正吃着春卷的小杰,一溜儿小跑,钻入书斋工作。林檎不解地问:”叔叔今天吃饭很匆忙哩。“美貌动人的她因了幽淑环境,仿若海棠,艳丽无比,肤色洁白,赛过冰雪,且腠里散发天然浓香,异于常人。水奴私底下对银髯公道:”林檎颈有秀纹,双手嫩滑修长,掌中一粒红痣,眉间又长着杏形红痣,可谓人中之凤,必有大作为!“此话不久应验,待日后再慢慢叙述。银髯公直接去琴庵,为易儿的剧本谱曲。寒露、舞觞、石苗、林檎忙按筷站立敬送,这乃怀素庐规矩。然而,当初弄雪在世时,并无此律,纯属事后水奴定下的纲条。此举可让各人反省内心,安受本分,遵照自然规律生活,无越轨不良行止。二则,银髯公德高望重,气度飘逸,众望所归。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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