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沉铃录

第135章


  苏春秋叹道:“看来老夫的计划,没有一件瞒过你的眼睛。”他仰天一笑,又道:“老夫年过花甲,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什么名利权位,本该瞧得淡了,嘿嘿,偏偏年纪越老,越是心热,你说得不错,老夫正是要天下武林之士,个个遵我号命。”
  燕飞萍说道:“苏老府主武功精强,雄霸当今,是百年来一位不世的奇人。但你只凭一人之力,便想压倒天下各大门派,未免太过利欲熏心,不自量力。而为权势二字,又做出那么多人神共愤之事,更为世人所不耻。”
  苏春秋冷哂道:“只要拥有权势,被世人不耻算什么?人神共愤又能怎样?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权位的关口。今日武林中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这权势二字。”
  燕飞萍默然,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说道:“人生数十年,但贵适意,却又何苦定要仇杀不休?你要消灭九大门派,并吞七大世家,不知将杀多少人,要流多少血?”
  苏春秋傲然道:“欲成一世霸业,哪个不是从血海中走出来的?老夫只求纵横天下,叱吒风云,至于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只看各门派是否甘愿臣服于我了。”
  燕飞萍面容一整,说道:“燕某自知人单力孤,但道义使然,在所不辞,今日便要阻止苏老府主,不让你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流。”
  苏春秋哈哈大笑,道:“老夫一声令下,正气盟麾下近百家门派同时行动,凭你一个人,怎能挡得住老夫的大业。”
  燕飞萍道:“可是你别忘记,江湖中自有江湖规矩,谁也违反不得。我只要把你害师、杀兄、灭徙、屠友等卑鄙手段公昭天下,那时,你身犯众怒,黑白两道中再不会有人愿被你驱策。”
  苏春秋却漫不在乎,冷笑道:“这些事,老夫既然做得出来,江湖中有谁会相信一个浪子杀手的话。”
  他语音才落,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不错,天下虽无人相信他的话,难道也无人相信我的话?”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苏春秋的耳中,竟不弱于雷电交轰一般,登时面色剧变,向后连退四五步,喝道:“你……你是谁?给我出……出来……”
  随著活音,从院门走入一位黑袍老者,他推进一辆双轮小车,车上坐著一个人,白眉胜雪,银须似霜,虽然此人双腿齐膝而断,但往车上一坐,如渊停岳峙,气概丝毫不减,正是昔年威名浩荡天下的神机老人。
  普天之下,苏春秋最怕之人便是师父神机老人,只是数十年来,一直以为他已死在自己的掌下,从未为此担过心。哪知,此刻他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得魂飞天外,暗叫一声,又往后退了七八步。
  神机老人望著昔年的弟子,想起此人暗害自己的卑鄙行径,不由得气愤填膺,但他一向生性深沉,近来年事已高,修为日益精湛,心中虽是极怒,脸上仍是平淡的,只是双目神光如电,往苏春秋脸上扫去。苏春秋心下惭愧,不由得低下头去。
  沉默片刻,神机老人缓缓将右掌举起,挑起中指,只见他指上套著一个铁指环,在月光下闪出蓝黝黝的冷光,高声道:“时隔数十年,你还记得这枚玄铁指环么?”
  苏春秋突然见到师父,积威之下,不禁心下慌遽,窒了一窒,才道:“这是神机门的掌门信物,见此指环,如见掌门,但有所命,不得违背。”
  神机老人冷哼一声,道:“你既然认得这枚玄铁指环,想必也没有忘记玄铁门的七大戒条,念出来给我听听。”
  苏春秋默默不语。
  神机老人道:“你不念?好,我来念,你听好了。本门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二戒恃强凌弱,擅伤无辜。三戒奸淫好色,调戏妇女。四戒同门嫉妒,自相残杀。五戒见利忘义,偷窃财物。六戒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七戒滥交匪类,勾结妖邪。本门弟子,一体遵行,若有违反,按情节轻重处罚,罪大恶极者立斩不赦。”说罢,他上上下下打量苏春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数十年来,你犯了神机门七戒中的多少戒条?”
  苏春秋双目一翻,道:“我便将七大戒条全犯了,又能怎样?”
  神机老人面沉似铁,一字一字道:“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苏春秋蓦地一阵狂笑,对神机老人道:“你想清理门户?笑话!若在以前,我对你尚有三分顾忌,但你如今双腿断残,一介废人,能奈我何?何况我早以自立门户,执掌正气府麾下数万人马,哪一点不如神机门了?嘿,别说神机门有七大戒条,便是七十戒,七百戒,又能动得了我一根毫毛?”
  神机老人不怒而笑,道:“不错,凭武功我虽杀不了你,但是,我已修书十六封,分传九大门派、七大世家的首脑,将你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一一公昭于世。相信不久之后,正气府便遭黑白两道的合攻,正气盟不日也将烟消云散。”
  一听这话,苏春秋心旌剧震,大吼一声:“什么?你胆敢……不,你胡说,胡说……”
  他怒极之下,越叫越响,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痛楚和绝望,便似是一头猛兽受了致命重伤后,发出的全力嗥叫。
  神机老人却只是冷笑,道:“这比起你当年对我下的毒手,又算得了什么?记住,你一身武功既为我所赐,也当由我收回!今日不只叫你身败,而且要你名裂。”
  苏春秋知道神机老人之言绝非危言耸听,他心中无数念头纷去沓来,想到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筹划创建正气盟,料不到最后霸业成空,功败垂成,直恨得咬牙切齿,目中凶光大盛,猛地飞身而起,右臂一振,便向神机老人顶门拍出。他深悉师父一身武学实有通天彻地之能,眼下双腿虽废,毕竟不敢轻视,因此这一招既快且准,有如星驰电掣,实是他生平武学的力作。
  燕飞萍在一旁全神戒备,一见苏春秋眼中凶光闪现,便知不妙,立刻纵身飞跃,挡在神机老人之前,右掌直翻而上,将对方的杀招封死。
  苏春秋只见人影一晃,燕飞萍已经挡在身前,低喝一声:“小子,你找死!”右掌五指陡然伸出,成虎爪之形,疾擒燕飞萍右腕,只消抓住一扭,非教他臂骨折断不可。
  燕飞萍身在半空,无法借力,这招却是奇快,将右掌五指一骈,成鹤嘴之状,反啄苏春秋虎口,苏春秋收势不及,当下左掌急拍。燕飞萍五指一张,翻成掌形,手臂不动,掌力已吐。砰的一声响,两人双掌相交,刹那间只感胸口气血翻涌,借势向后飘出两丈有余,吸一口气,吐一口气,便在半空之中,已将内息调匀,轻飘飘地落在地下,仍是神完气足,稳稳站定。
  两人飞身一击掌,当真只是一眨眼间的功夫,可是中间二人扑身、翻掌、虎擒、鹤啄、吐掌、拚力、跃退、调息,实已交换了七八式精深的武学招术,相较之下,势均力敌,谁也没占上风。
  苏春秋脸上闪出一丝煞气,但片刻便即隐去,朗声笑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燕先生一身武功青出于蓝,可钦可佩。今日之事,倒是老夫失礼在先。”
  他初听神机老人的话后,惊怒交集,不由得暴躁出手,这时略一宁定,恢复了武学大宗师身份气度。燕飞萍见他拿得起放得下,确是一代豪雄,心下越发戒备,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苏春秋接著道:“不过,老夫穷极一生心血创建的正气盟,说什么也不能毁在你们手中,为此,纵然逆天行事,老夫也在所不惜。”
  燕飞萍仰天打了个哈哈,道:“这些年你逆天而行的事难道少了?燕某今日前来,谁没指望能够化解干戈,咱们还是依照江湖规矩,在手底下见真章吧。”
  苏春秋冷冷一笑,暗忖:“你们既然已把我的底细公昭天下,势必引起黑白两道的公愤,眼下唯有将你们杀之灭口,给江湖众豪来一个死无对证。那时九大门派、七大世家纵然兴师问罪,在理字上却压不倒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杀机潜生,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慢说道:“燕先生既然把话放在这里,老夫若不接下,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也罢,老夫便舍出这条老命,陪燕先生走上几招,倘若失手伤到燕先生哪里,尚请多多担待。”
  燕飞萍道:“刀剑无眼,生死由天。燕某不会对苏老府主容让,苏老府主更不必对燕某留情。”说罢,他右臂半垂,左掌横空,立了一个门户,抱元守一,凝目而视,浑身如同一张玄紧的硬弓,蓄满刚劲。
  苏春秋见燕飞萍姿式凝重、蓄劲待发,也不敢轻举妄动,慢慢招起右掌,掌心遥指燕飞萍的前胸,身子稳稳站定,傲岸如山,也是一动不动。
  这时,院中突然间戾气大作。虽然每一个人都静默无声,甚至连大气都没出一口,但杀气四起,互相冲荡,激得满树琼花摇颤不已,簌簌而落。
  沉默之中,燕飞萍与苏春秋的衣袍渐渐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篷一般,足见二人此刻将内劲布满全身,已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内力鼓荡,连衣袖都欲胀裂,真是非同小可。这一招发出,定是石破天惊、雷霆万钧之势。
  神机老人一生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但看到这般情景,不禁暗惊失色,知道两人为取先势,已将自身的功力发至极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到生死决于俄顷的关头,不是敌伤,便是己亡,实无半点退让的余裕。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后一瞥眼,却不见了背后推车的黑袍老者,佩感惊诧,心道:“以此人的武功与地位,纵是山崩于前也当静稳如常,眼下却不知发生了何事,竟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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