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脆

我听着只觉得心酸，这是我不曾了解的方庭。我一直羡慕他，他生来富贵，衣食无忧，家人疼爱，有资本挥霍，可以为所欲为，玩世不恭。
    “阿宛，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方庭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对你是真心的。我大致了解了你的事，冷少倾如今自身难保。我知道有句话叫做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也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做我们方家的媳妇，方家是不会亏待你的。我希望我的孩子幸福，可也不希望他执迷不悟。我今天要一句话，要么离开他，要么跟冷少倾离婚，嫁给方庭。”
    方森真是一位好父亲，可以这样为了孩子来求人。方庭有一点比我强，他有一位好父亲。
    我没有犹豫，“伯父，我会离开方庭。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方森对我的无理要求没有意外。
    “HK公司正在恶意收购冷少倾的公司，我了解少倾，他不会坐以待毙。现在谁也不肯让步，我查过了，HK公司的收购是欧阳清一个人的决定，很快整个董事会就会阻止。所以现在，正是收购HK的好时机。欧阳清一意孤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你要我收购HK，是为了给冷少倾喘息的机会，不过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欧氏股份一直很有优势，对方氏而言百利无害。好，我答应你，尽量拖住欧阳清收购的步伐。”
    其实谁都知道这次收购，欧阳清是势在必得，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即使整个董事阻止，以欧阳清的作风，也一定会将收购进行到底。
    “不，我不止要拖住欧阳清，我还要收购HK。两年前的那个收购方案，我希望伯父可以执行，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是看在我和方庭十几年的朋友份上，就当我是把那个方案卖给您......还有，别瞒着方庭，告诉他我把他卖了，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我也不配再以他的朋友自居。
    方森沉默下去，我转头看落地窗外的风景。夏天就要来了，新一季的花期，空气中已有燥热的端倪，令人莫名的定不下心来。
    在冷少倾和方庭之间，我选择冷少倾。我把我和方庭十几年的情谊卖了，还卖了好价钱。原来什么都是可以交易的，情谊感情，只要你愿意。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方森最后叹了一口气：“都是一群傻孩子啊......”
    有人走了，又有人来了。服务员进来，续茶。茶香氤氲满室，然后一点点地凉掉。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少言，“姐......”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你哥。”
    “谁？”
    “倪姗。”
    她那么喜欢冷少倾，不会见死不救。我不介意把冷少倾也卖了。他多年的心血不能就这样毁掉，他放弃了所有才换来了今天的一切，连同自己的感情都作了一场廉价的陪葬。若就此失去，骄傲如他，怕是要从楼顶跳下来了吧。绝对有这个可能。
    可是少言的话，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哥说，公司就随他去吧。”
    “你哥呢？现在在哪？”自从回来后见过一面，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他，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还能有什么事比事业还重要？
    “他去了趟美国......”少言对我说。
    我大概能猜到冷少倾此去的目的。我问，“欧阳澈，她还好吧？”
    “就那样吧。”
    我想，冷少倾对欧阳澈谈不上多喜欢，但到底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谈婚论嫁。
    “你哥，其实一直都在和她联系？”
    “是。”
    我笑笑，“他们怎么开始的？”
    “巧合而已，真的。”少言看着我，“谁知道那个怪小孩会喜欢我哥？他们之间就是一个错误，彻头彻尾的错误。我哥那时想你想疯了吧，看到长得像你的，都会多看两眼......”
    但是无可否认，欧阳澈是冷少倾的捷径，从此平步青云，富贵荣华。
    少言似是叹了一口气，“他把欧阳澈当成你，可她，终究不是你。”
    “所以，你哥回来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
    “是。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哥已经答应将公司出让，就当是对欧阳家的亏欠，从此划清界限。他和欧阳澈达成了协议。”
    少言目光沉沉，意味不明，“欧阳澈提出要求，只要我哥还活着，就必须定时去看她，风雨无阻。”
    我心里莫名惊动，真是一个傻孩子啊。
    “幸亏她有自闭症，常人无法理解，否则她就是十个欧阳清。”少言笑起来，但是眉目落寞沉郁，他的眼睛也是不笑的。
    我直觉有什么事或许我还不知道。
    “我一开始就反对哥和她在一起，那算什么，像是殉道一样......现在想来，这六年来他一直都在后悔吧。他不说，可我知道，他当初放弃了你，是他一生的遗憾。可他那时没有办法，伯父在那年病重，家里没钱。临终前一定要哥去美国，要出人头地。本来去美国读书的事，哥已经放弃了的。他说，大学毕业后要和你结婚，哪也不去。伯父当时一巴掌就打了过去......姐，你就原谅哥吧。他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他知道你有心结，那年的事放不下。他说你对他，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你和方庭的事，他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他怪的是他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少言还说了什么，我渐渐听不清了。
    今天真是特别，我一定会记得。难过如此庞大，像是潮水一样汹涌而来，令人渐渐呼吸困难。那些真相在我面前猝不及防地展开，如同情人间的山盟海誓，使人心生惶恐却又不得不信。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想冷少倾还是会选择放弃我的。我太了解他了。人总要去选择对的事，而不是最想做的事。
    还好，经年之后，他回来了。
    我以为就这样了，这就是结局了。余生里我将会和冷少倾见证彼此的垂垂老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还好，中间有那么多的人事，我们依然还在一起。
    可是我的运气一直都不好，因为死亡提前降临了。
    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真是一语成缄。
    我听到少言说，像是一种宣判：“哥......他得了癌症......是晚期......”
    我不知怎样到的医院，一阵恍惚，视线所及之处便是一片慑人的白晃晃。我曾病态地喜欢两个地方，一是医院，另一个是墓地。医院清冷，墓地静美。十五岁的时候曾如此地接近过死亡，那一年是在医院中度过的。那家医院靠山，山后面就是一块墓地，那时我没事就去那里。我依然记得那消毒水的味道，发白的床单和面无表情的护士。
    而现在，是故地重游。
    我的内心一直在犹豫，这样的迟疑泄露了我的恐慌。像是十五岁那年面对疾病，手足无措一样。
    最后我还是走到了病房门口，里面有说话声传来，是方庭的声音。
    “你打算瞒她多久？”
    然后是冷少倾的声音，“能多久就多久吧......”
    “冷少倾，你就是一混蛋。早知如此还是要离开，那还回来干什么？......还跟阿宛结婚？你真不是男人，你要让她当寡妇......”
    “正因为时日不多，才想着回来的。一开始只是想看她一眼就走，然后静悄悄地死......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个自私的人......”
    这是冷少倾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