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脆

45 好梦由来最易醒


一行人到达山脚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他们决定略作休息,再出发。有人开始吃自带的午饭,有人按着地图观察地形,也有人在拍照留念。但有一个人,她什么也没有做,安静地在角落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欧阳清不在,她便什么也干不了,确切地说,是不知道可以干点什么。仿佛每个人都已经习惯她的存在,但又无视她的存在。除了欧阳清,她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她把别人当空气的同时,别人也将她当成了空气。
    本来这次春游是自发进行的,一方面是出来散心,毕竟平时的课业太繁重,一方面也算联络感情。刚开学不久,大家还不是很熟,每个人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背景。她是班里年龄最小的,才十四,与一群二十四五的男女显得格格不入。
    有人走过来,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眼神黯淡。来的人不是欧阳清,而是萧宇。
    “饿了吧?”萧宇递过去一个汉堡,“快吃,等下还要爬山。不吃的话,就没有力气。”可是,眼前的女孩子不为所动,像是没有听见,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哎,等下你爬不快,落在了后头,山上有妖怪就会来抓你。”萧宇想吓吓她,可说完才发现这样的话骗骗小孩子可以,眼前的人可不是小孩了。她可比谁都聪明。
    萧宇说了半天,但这个小女孩是软硬不吃,连话都不愿说。萧宇耸耸肩,把汉堡放在一边,没有说话。他看着这个孩子,心里满是无奈。他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对于她来说,他永远是陌生人。她的心是一扇紧闭的门,不向任何人开放。有时连欧阳清,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孩子有自闭症,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太安静了,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或许是注意到了身边的人注视的目光,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低下头去。萧宇的内心瞬间有惊动,像是有阵风掠过。她的眼睛真亮,是一个孩子纯真无暇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的心里去。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总是缄默,好像什么都不必说,但又什么都说了。她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智商,但对一切都失去介入的兴趣,丧失了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渠道,却保留了这份纯真。萧宇在内心里叹气,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萧宇蹲下来,想继续对她说话,靠近了才看到她脸上一层细密的绒毛,和皮肤下细细的血管。皮肤白皙,眼睛黑白分明。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下她的脸了,可怕吓着她。谁知她突然抬头看他,问:“哥哥呢?”
    萧宇连忙收敛了思绪,想了一下,小心地开口:“哥哥有点事,他让我照顾好你。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但显然,她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即使是有事。
    一行人开始爬山,眼看快要到山顶了,萧宇下意识地搜寻那个小小的身影。可是,来回在人群中看了好几遍,就是没有。萧宇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不见了,估计欧阳清会宰了他。不是估计,是一定会。她又什么都不懂,万一遇到坏人......
    萧宇连忙组织了男生去找,自己也沿着原来的路找过去。
    她一开始是落下了,后来便迷了路,左拐右拐就是找不到。不知为何,身上渐渐没了力气,她就坐在地上等人来。她穿的是一套白色的运动装,一坐下便发现裤子上的血迹,尚温热。她不明所以,便开始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此时的她冷静镇定,完全不似十四岁的小女孩。
    “你来例假了。”身后有声音突然传来,同样是冷静镇定的。她回头一看,发现来的人不是萧宇,而是冷少倾。她认得他,那些见过的人,她能过目不忘。
    冷少倾见她有疑惑,刚才他说的是中文,以为她没有听懂,就用英文又说了一遍。
    “什么是例假?”她用中文问。
    冷少倾略微皱了一下眉,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你没有上过生理课?”问了才知道自己疏忽了,她是直接上的大学,研究生,中途跳过了中学,生理课她根本没有听过。
    事实上,她只读了小学两年,后来就跟着欧阳清一起读书。一开始上大学的时候,很多人以为欧阳家没人带孩子,只好让欧阳澈跟着哥哥。反正大学可以旁听。直到有一天,欧阳澈站在讲台上从容不迫地演讲某个课题,大家才知道她是同学。欧阳澈接近一个传奇,一个关于天才的传奇。
    可现在,这个天才少女不知道例假为何物。当然,她没有任何的恐慌,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事是神秘不可知的。
    冷少倾脱了自己的外套,打了一个结系在她的腰上。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因为一个陌生人的靠近而有点紧张。而在冷少倾的眼里,欧阳澈不过是个小女孩。
    他们没有再和一行人汇合,冷少倾通知了萧宇,人已找到。两个人开始下山,她沉默地跟在他后面。冷少倾同样没有说话,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看到她因跋涉而气喘吁吁的样子。冷少倾蹲下来,示意要背她。可又觉得不妥,便改为抱。
    她低着头,一如既往地沉默。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冷少倾只当她的沉默是默许,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的身体一轻,已被他拦腰抱在怀里。他转过头来对她微笑,对她没有一点不耐烦。最终,她迟疑着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于是她这一生都会记得,那个叫冷少倾的男子,他帮她买了卫生棉,带她去吃麦当劳。这是除哥哥欧阳清之外,第一个如此靠近她的人。都说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心里,是一瞬间的事。心门敞开的时候,遇到谁便是谁,而冷少倾就成了那个人。
    她拿了冷饮就要喝,他连忙拦下来,告诉她不可以。中途他离开,回来的时候买了一本关于生理方面的书给她。他们吃完,她竟看完了整本书。她抬头看对面的人,脸上极少的有笑容:“我知道什么是例假了。”倒是没有一点女孩子的害羞。
    冷少倾也笑起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好......女孩子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完全是兄长的口吻。
    她听了连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他。所以,她不知道他看她的目光,其实空茫而没有焦点,像是穿过了她在看着另一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的时候已在自己的房间里,哥哥欧阳清正温柔地看着她。
    “你长大了,不是小女孩了。”哥哥有点感慨。
    “是因为来了例假?”欧阳清点点头,伸手去理她的刘海,帮她捏了捏被角,“阿澈真是聪明。”
    欧阳清当然不知道已经有人告诉过她。他是个负责的兄长,便开始讲女孩子来例假应该注意的事项,而这些她在那本书上已经看过了。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也就是那天开始,一切都不同了吧。
    她开始有梦,可梦总是会醒的。
    她要很久才知道。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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