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脆

46 红藕香残玉簟秋(一)


    从两人交往的第一天起,盛思澊就想,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心动过的喜欢过的或逢场作戏的,到了最后他会留谁。
    关于和欧氏合作的方案,盛思澊拿来给他。算是对上次方案被盗事件的弥补。
    他接过文件,看也没看便扔在一旁,随意慵懒地将身体往椅背上斜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思澊,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两年还是三年?其实他并不记得。
    眼前的女人一如从前的漂亮,妆容精致,举手投足优雅大方,无法不令人动心。可,他看她的眼神,却有着一种寡淡索然。
    盛思澊依然还想挽回,明知希望渺茫,但还是困兽犹斗。感情将每一个人都逼成困兽,寸步难行。
    她苦笑,庭,她有什么好?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她现在是冷太太!
    他笑得无所顾忌,亦漫不经心,本来我尚在迟疑,毕竟她是别人的了。不过要谢谢你,让我下决心,知道我该怎么做。
    盛思澊看着他,知道这个男人如她一样,在自己的感情里高墙四筑,早已走投无路,却还是妄想要突围。真是可怜亦可悲。
    我真是后悔,怎么上次没把她整死?不过还好,至少冷少倾知道了你们的丑事,你以为她的日子会好过?要不要我再帮帮你,让他们彻底决裂了,好让她回到你的怀里?
    气氛霎时冷却冰冻,昔日恋人如今剑拔弩张,到底还是到了这一天。只是盛思澊不甘接受这分开的理由,竟是为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女人。
    不要动她。你知道我的脾气,澊。
    气急了,他倒是会叫她“澊”。
    大势已去。
    盛思澊终于明白,为何他不让她动那个小铁盒。一开始就说得明白,那个铁盒不要去动。她不在意,以为是他在开玩笑。他总是没个正经,玩世不恭的样子,每次送她礼物都要搞些花样。她以为,这一次他同以前一样,在故弄玄虚。
    那个盒子里面藏了什么?盛思澊抱了最坏的打算,搞不好是他所有女友的照片。可,出乎意料,里面是一堆纸片。各种各样的,写满了字的,形状不一的纸片。
    她真的不该去动它。更不该自以为是地拿着这“证据”去对质。真的是蠢透了。她看到的不是纸片,而是另一个他。一个真实的他。
    是她惊动了一个他的秘密,并告知天下。连同这背后深埋的感情,像是时光深处的琥珀一样,见光成形。
    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差不多就要忘了的,内心真实的感情。
    其实,他对她无任何企图。
    只想远远看着她就好,知道她躲着自己,知道再见面会有顾虑,所以他亦躲着她。几乎半个月不见,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她的消息,真的假的。
    那段时间,像是潜行在暗夜里,断绝了所有的光亮。他一遍遍地自问,为何就忘不了呢?自认为不是情种,亦不想成为情种。
    只是,闭上眼睛就是她的样子,说话写字,走路吃饭,都是关乎她的细微点滴。她在他身边十一年了,熟悉得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
    他竟天真地以为她会一直在。一直。等到彼此老得行将就木,她还是会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的相伴,给了他这样一种致命的错觉。他忘了,该是以何种身份在一起。他忘了,她是要嫁人的。
    于是,等到他明白过来,她便成了冷太太。
    大学毕业那年,她22岁。一个人。他接管父亲的公司,一步一步地熟悉整个业务。他要坐稳总裁的位子,她便成了他幕后的军师。
    她毕业工作,租了一间房子。他知道后,就去找她。那个收购方案需要她的帮助。一连好几天,查资料作分析,在附近的咖啡店,或在她的房间。
    忙到昏天暗地。他觉得快散架。
    回头便看到她睡着了。这屋里还有别人,还是个异性,他瞬时苦笑,怎么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睡着了?
    她很快就呼吸平稳,静默侧躺着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展开被子帮她盖好,由此看到她眼下一圈浓黑。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多如牛毛,公司和学校来回地跑。她是拖到了学校的最后期限,才将东西搬出来。房子不知是怎么找到的,反正在他眼里,与狗窝无异,进门就是床。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好在收拾得干净,墙上贴了壁纸,是大朵的郁金香图案。地板踩上去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有一大块褪了色,露出内里木质的毛边。
    不过,依然还是堆满了书。
    他本想嘲笑她的,那些闲书该扔就扔,怎么走到哪就扛到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大文豪呢。明明穷得叮当响了。
    他环视整个房间,视线巡游了一遍最终还是落到她身上。没有任何迟疑的,将她露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又轻轻地将被角捏好。正想着,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反正饭总是要吃的。视线余光里却瞥见了什么,动作比思维先行一步,伸了手去。
    以前没有注意到,原来她的脖颈向下接近锁骨的地方,有颗红痣。小小的,他的指尖感受到了那一点细微的突起。不知为何,竟轻轻笑起来。再看熟睡中的她的脸,或许是睡眠中有了一种平和静谧,倒觉得挺好看的。素面朝天,脂粉不施,她并非一眼让人觉得美,但时间一长,定然是熟悉到刻在记忆中的了。
    空调发出“咝咝”地运转声音,空气中有无形的气流在房间里回转。她刘海的几根发丝不安分地随着这气流来回摆动,他伸手去理了理。
    不知为何,在做着这些在外人看来暧昧不明的举动时,他的内心一片清明,并无过多的想法,神色自若。好似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亦无要占便宜的杂念。他可是有女朋友的,要比她漂亮得多。
    天色还早,便随手抽了一本书翻看。无奈没有椅子,只好坐在床沿边。背后就是她静卧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不是坐着的了,而是和她一样并肩躺在一张床上。顾忌不是没有,但也就那么一瞬。他想,躺着就躺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会意图不轨。
    直到手机响起,打破了寂静。公司有事,需要他去处理。于是,他起来,看了旁边的身影一眼,她还在睡,连姿势都没有变。他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即使如此,地板还是不配合地发出声响。“啪嗒”一下,关了门,离开时还推了一下,怕没关好。尽管知道,入室抢劫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出了楼道口,夏日的热浪席卷而来,令人莫名一躁。他竟有点留恋那个简陋的房间了。一开始,他还在想自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书看完,晚上两人一起吃饭,逛个街什么的。可是,很快就有事找上他了。
    他记得,那天见面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彼此没有联系。
    那日应酬,喝得酩酊,亦有点阑珊。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自己的公寓。那是他私人的地方,没有谁知道。
    只是屋里早已有了人。女友缩在沙发里,等他等得睡着了。他的内心不是没有感动,一时间忘了她是怎么找到这的,又是如何进来的。
    他走过去,俯身亲吻,一阵意乱情迷,亦顾不得自己满身酒气。女友只是嘀咕了一句,怎么喝那么多?倒是没有拒绝他的突如其来的亲热举动。
    酒精麻痹大脑,想也没想,脱口道,你怎么没有红痣?
    手指抚过女友的纤细锁骨,凝脂肌肤一片柔滑,他定睛又看了看,确实没有。抬头看她的脸,才明白过来,哦,不是她。
    只听女友不解地问,什么红痣?
    他笑起来,就是朱砂痣,看过金庸的武侠没有?呵呵,古代女子未出嫁前就有,名曰“守宫砂”。
    小龙女就有。但是后来也没了,仙子来到人间,定是要蒙垢的。
    小龙女被尹志平欺凌之后,揭开她脸上面纱的是杨过。而她,竟以为那个人就是杨过。心有震惊不解,亦有一丝宽慰,还好不是别的男人,是她的过儿。在此之前,或许小龙女未曾想过此生要嫁人,但若硬是要将此生托付,那么此人非杨过莫属。
    那是她的过儿,她的朋友,她的亲人,亦是她的依靠。所以,面纱揭开的那一刻,她见了他,面若桃花,红晕浸染。是一个动了情的美丽女子。
    只是杨过不解,直到她撩起袖子,给他看没有了守宫砂的玉臂,他还是不解。她终是一口鲜血溅在当场,伤心欲绝。
    那时,他不过十六岁。《神雕侠侣》看得一知半解,但是这一场戏,他印象深刻。因为他觉得,失了身的小龙女才是真实的。她美得出尘,不似人间,而唯有美玉中夹带瑕疵,才会让人去珍惜和守护。而杨过,他觉得这小子是真的傻。面对那么美的姑姑,怎么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当然,他想不到,其实他比杨过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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