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侠影泪西风

第4章


  但见常彤眼中隐约现出泪光,喃喃自语道:“我又该出去了,只待恩仇了了,即是我老
人家撒手尘寰之期。”
  裘飞鹗如坠五里云雾中,猜不出一丝端倪。
  常丹目光凝视了裘飞鹗一眼,道:“你一月后才可离开牧场,趁此一月有限时光,每夜
来这木屋,我传授你一点内功正宗心法,你切不可对人说我老人家授艺,否则必取汝命。”
  裘飞鹗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低声说道:“鹗儿遵命。”
  突然,常彤喉中吐出阴沉笑声,弥漫室内,听来异常刺耳恐怖。
  只听他狞牙切齿道:“我不把你们个个锉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裘飞鹗心内有点猜出这常彤,以往必有很深的仇恨,郁藏在心,就在他欲转身退出之际,
忽见常彤神色一变,一掌向门外闪电击出。
  只听蓬地一声大响,那扇木门登时四分五裂,激射飞出,室内木屑尘埃弥漫震落如雨,
威势惊人。
  门外起了一声惊叫:“是我,楚文魁!”
  声未落,一条轻捷身影入室内。
  常彤右掌缓缓垂下,只见来人是一五旬开外老者,剑眉虎目,三绺花白长须在胸前飘拂,
一身玄衣劲装,外加紫红风氅,愈显得精神奕奕,气宇不凡。
  楚文魁望着裘飞鹗,眼内闪出诧异目光,道:“飞鹗,你今天神色不对,究竟是为何?”
  裘飞鹗红着脸,正想回答“没有什么”,就听常彤说道:“飞鹗,你出去,我有事与场
主秘商。”
  裘飞鹗低应了一声,快步走出。
  阳光耀眼,长空雁群翔呜,牧草迎风拂浪,伸展在天边,一望无际,马师乘着快马,手
中长鞭叭叭连挥,长空雁群翔赶着马群。
  这一切,令裘飞鹗漠然无动于衷,忧郁是他特有的气质,如今,他更为忧郁了……
  闯荡江湖,固然得以偿却宿愿,然而,常彤那些言语,
  神色,举动,使他有点迷惘,淆惑,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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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寒草白,一月易过,在这期间,裘飞鹗表现了无比之刚毅及恒心,常彤亦比往昔细心
教导及更形严厉。
  一日,常彤唤过裘飞鹗道:“我对你已穷尽毕生心得,但这些武功均不是我所精擅,一
招一式全为剽袭而来……”
  裘飞鹗几乎惊叫出来:“什么?剽袭来的武学,那可有什么用?”
  他简直有点不信自己耳朵,看来,这五年夙夜不寐,孜孜以求,全付之流水了。
  常彤好似看穿袭飞鹗心意,面色一沉,道:“我老人家教你的,固然是他人之学,但都
系正宗内功心法,我本身武学刚猛霸道,而且阴毒异常,武林视之怪邪,你若学得非你之福,
因我仇家对头太多,若一认出手法来历,那你却要自陷危境,千方百计使你求生不得,求死
不能,罹受酷刑之惨,非人所能忍受。”
  只听得裘飞鹗心惊肉跳,常彤接着又道:“所以我本身所学,一点均未传你,实含有深
意,再我们并无师徒之名,往后遇上武林高人,你可拜在其门下以期进益,只要你能将我托
你之事办到,就无负我教诲之恩了,孩子,你去打点行囊吧!牧场伙伴平日对你十分照顾,
你也得去一一握别,明晨你去淮阴楚场主家中,他尚有事嘱咐,离去之时,也无须来我处辞
行,启人疑窦。”
  常彤说到“孩子”时,语气突变得无比慈爱,双眼也露出怜惜之色。
  这些,是裘飞鹗从来不曾在常彤面上见过的,裘飞鹗不由一阵激动,伏在地上拜了三拜,
立起哽咽着道:“鹗儿这就离开你老人家了。”
  常彤微沉吟一下,由怀内取出一方锦囊,道:“这囊内存有铜牌一枚,不到危急时,切
莫拆开,再不说出是我所授,一切只靠你临机应变。”
  说完后,只见常彤垂布闭目,不声不语,裘飞鹗含着泪水,接过锦囊轻轻退出,掩好房
门,回至自己室内。
  他斜倚在榻上,脑中一片混乱,思索着一切将来临的日子,未来是无法想象的,他怀着
一颗欢愉而渗有恐惧的心情,准备适应它,海阔天空,任吾翱翔……
  他追忆着往事,幼失怙恃,为五行轮楚文魁抚养,恩深如海,五年前楚文魁在淮阴携他
来这天风牧场,随常彤习艺,就从未离开牧场,他不禁想起场主有一子二女,与自己不相上
下年岁,情投意合。追逐游戏,尤其场主第二个女儿梅凤,跟自己最合得来,两颊的梨涡,
笑起来是那么迷人,童年的趣事令他意乱神迷。忧郁,从他眼中消失了,代之而生的,是欣
悦的幻笑。
  半晌神定,无精打采地立了起来,收捡行囊,打成一个简单的包袱后,正想出外去通知
牧场伙伴。
  蓦然,呀地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精壮汉子,裘飞鹗见是私交的马师孟琨,笑道:“孟
大哥,你来的正好,小弟有事告知。”
  孟琨双眼注视在他那包袱上,微微笑道:“是不是你要离开牧场了,历练江湖本是好事,
只可惜你年岁太轻了,你只有十四岁啊!”
  裘飞鹗睁着双眼,惊奇道:“孟大哥……你怎么会知 道?”
  心想:“这孟琨,牧场中就数他精明,武功也好,是场主得力臂膀,多半场主与他说了
也不一定,不然,他何以得知。”
  孟琨从他眼神中,就知他在想什么,不禁笑道:“这些事并未有人与我说过,而我早就
了然胸中了,也数我最清楚,只是未料到你这么早便要离开牧场罢了,你这身武艺是否从常
彤处学得来的?”
  裘飞鹗愈发将双眼张得又圆又大,忖道:“奇怪,自己这身武功,并无在人前显露过,
而且从常彤处习艺总是深夜偷进去的,他怎么知道?”
  心下甚是狐疑不解。
  只见孟琨眼睛眨了几眨,哈哈大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来告诉你是怎么知道的……
咱们天风牧场六年以前,盗马贼几无日无之,自常彤他老人家一来,宵小绝迹。一晚,我曾
暗中偷见他老人家闪电出手,将来贼十数人尽数诛戳,丢在洪泽湖中喂鱼,凌风御行,登萍
渡水,这份功力端的罕世少睹,数月后,牧场中草木不惊,咱们也安枕无忧。”
  接着又道:“自你一来,场主为你另外安排一室,咱们牧场中莫不是数人合住一间,何
你独另,显而易见场主对你含有深意,还有你独可自由进入常彤屋内,由此集缀起来,愚兄
所料虽不中,亦不远矣。”
  说着随即又是一笑道:“愚兄所说亦有用意,贤弟出外时,切莫疏忽可疑之处,慎思密
虑,可保生命无虞。”
  他又问了裘飞鹗何时起程。
  裘飞鹗对他的关怀,不胜感激。
  两人谈了一顿,孟琨立起说道:“贤弟既然明晨离去,咱们牧场伙伴也要欢送、欢送。”
  说完,迳自出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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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朝阳未起,晨雾迷朦之,裘飞鹗已远离牧场廿里外了。
  他跨下乘骑,是天风牧场千中选一的良驹,飞云驰电,一抹黄尘扬起,悠又消失在茫茫
晨雾中。
  只见他眼内蕴含着泪水,天风牧场无异是他生长之地,无论是人、事、物,均有亲切之
感,一旦离去,未免依依不舍,尤其他深感友情之可贵,牧场伙伴殷殷嘱别,言犹在耳,孟
琨单独至十里之外,才洒泪掉头别去,此后人海茫茫,何处寻觅这份诚挚的友谊。
  他失悔立志闯荡江湖,语云:“人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
所抵乎。”
  然志在江湖,终身奔逸,有何所得,他不禁反躬自问。
  他眼前一片模糊,思潮千绪万端,片刻不得宁静。
  天交辰未,淮阴城垣隐约在望,他暂时抑制纷乱的心情,快马加鞭,进得西关。
  街上店肆林立,行人纷来沓往,久居牧场,触目都有新奇之感。
  到达场主楚文魁家中,叩见场主及夫人之后,不见场主一子二女出来,由场主夫人口中
得知,三人均在外随师习艺去了,日后或可在江湖上遇上。
  场主夫人五年不见裘飞鹦,不禁问长问短。
  五行轮楚文魁含笑道:“飞鹗,为人不可忘本,在你稚龄时我将你从馀杭郊外,三家村
孔老者孔石生家中领养过来,你父母染瘟疫致死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为邻居孔老者收抱在
家,但孔老者抚养之恩,不可不报,你可专程去探望他,再者,我为你修下一封书信,迳去
谒见杭城西湖中天终翠隐庄主司马渊,此人威望江南,黑白两道均对他恭敬异常,些微争执,
片言立解。你去投他,对你日后处身有个照应。”
  裘飞鹗漫应了一声,心下甚是凄然,他此刻才知自己本是浙人,场主夫妇对他爱护备至,
无异生身父母,恩深似海,叫他如何报答。
  留恋一日,翌晨扬尘南下,场主替他准备了五百两纹银路费,场主夫人也与他制了两身
袍履,并相送在府门外。
  他自觉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只是说不出,泪下沾襟,最后,硬起心肠,掉头跨上征
鞍离去。
  正是人间伤心事,无过死别与生离。
武陵樵子《残阳侠影泪西风》
第 三 章 初悟江湖风云变
  江南的深秋,肃杀中带有清丽绝俗之处,寒枫天际红,晚菊篱边香,菡召香销翠叶残,
西风愁起碧波间,真是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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