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

128 关山碍(三)


麻药尚未消退,清凉的薄荷香气自左肩缓慢散发,我试着抬臂,扯动左肩肌肉,一股钻心之痛袭遍全身。这里是玉门行宫,暂时做了军中帅帐。行宫内到处都是粗壮的朱柱,灯光影叠,阴深重重。
    我端起案前的浓郁药汁,小口慢慢地细啜,睨着还在坚持处理军务的哥。哥一半隐在高柱阴影下,远远望去,像是一个披甲的石像。
    “哥,先喝药吧!以前还老逼着我喝药,当时说得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怎么如今到了自己头上便不当回事了?”我用右手端起另一大碗药,走到哥的面前,假装嗔怒重重地放在哥的案上,几滴药汁泼洒出来,污了哥正在处理的公文。
    回望一眼坐在下首的各位将领,他们因为今日之战,早已疲怠,只是强撑一股精神。我瞟过角落里正在盘腿静坐的阿轩,他双目紧闭,已经看不出白日的癫狂眼神了。
    随后我摆摆衣袖,示意将领们退下:“加强巡逻。”
    将领们得令后,便踏着整齐的步伐退出了将军堂。
    哥摇摇头,看着我无奈笑起,一口饮尽药汁,抹干净嘴角快速道:“丫头,满意了?”我淡笑,认真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哥你现在是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应该安心养伤。”
    哥挑眉,眼睛里泛有光彩,轻转着药碗,问道:“依丫头看,我该受个什么伤?又该怎么养病个法子?”
    我移步到了堂中的木架前,踮起脚尖扯开绳索,哗地一声,卷轴打开,玉门关的军事图展露眼前。伸出右手,指着玉门关后的关山城,我信心十足道:“请哥右胸中利箭,大量流血,性命朝夕不保,所以无奈只得回关山城,安心养伤。”
    “军中无主帅,必乱军心,玉门关一定会失陷。”哥也起身,走到军事图前,粗糙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玉门关,“丫头,你现在逼我让出玉门关军权,到底为什么?”
    我扬眉一笑:“哥,难道丫头不能立下军功吗?”
    哥望着我,脸色数变,最后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我:“哥,扶柳的作战计划开始了。上官扶柳,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踏出长安玄武门的第一步时我就开始谋划玉门之战了。”我平静地说,离间拓跋军队是假,震怒拓跋阳也是假,我赌上了哥的亲情,让哥受了一箭重伤,为的只不过抢下玉门军权。
    “哼,这是战场,刀枪不长眼,我可能会死。”哥喘着粗气呵斥,说了一半却软声道:“你也可能会死,上官扶柳你怎么就敢赌上,乱箭中你就不会死呢?”
    “这一战本就是死中取生,”我淡道:“如果我赢下玉门之战,请哥送给丫头一样奖励。”
    “要什么东西?”哥转过身,目光炯炯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看透。
    “不是一样东西,”我摇头,坚声说:“是人,一群人,我要得是可以直袭长安的一千精锐铁骑。”
    “你疯了?”哥后退一步。
    我轻笑:“我很清楚,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烛火映照在军事图上,图纸一片火红,像是熊熊燃烧的战火。
    “将军,为何不先听听瑞安长公主心中的破敌之策呢?”静坐许久的阿轩突兀睁开双眼,亦走到军事图前,冷静的目光像一道冰剑插入图纸。
    “先答应我的条件。”我淡道。
    哥皱眉不语,阿轩反是一笑,“可以。”随后对哥肃声道:“长安不是空城,这一千铁骑恐怕入不了长安。”他的意思是,长安自然会有人拦住我的一千铁骑。
    “不劳晋王费心了。”我笑道,这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踏出了原地就好。
    哥望向地图:“说计谋吧。”
    我抬起手臂,手指滑过图上玉门关附近的丛山峻岭,缓缓道:“若是晋王,会选择在何处攻打拓跋军队呢?”
    阿轩冷道:“自是关山碍,此处埋伏最好!只可惜,我们想到的,他拓跋阳会想不到?”
    “关山碍,只有此处最方便设伏。而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但比起关山碍来,总是欠缺一点,它们或是容易暴露行踪,或是封堵不严无法一网打尽。”哥也赞同道。
    我的手指定在关山碍,笑道:“看来我们的意见一致,就是关山碍了。”
    “如何引拓跋阳到关山碍呢?”哥随即问道。
    我眼波半转,狡黠笑道:“何不借鉴马陵之战呢?”
    “马陵之战?”哥沉思片刻,徐徐道:“庞涓追逐齐军,行三日,大喜曰:吾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率其轻锐,倍日兼行以逐齐军。孙膑预计行程,日暮当到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乃设伏兵以待之;并于道旁大树砍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一面令齐军之善射者万人,夹道埋伏,并预定暗号,日暮见大树下火举,即万弩齐发。庞涓所率之追兵,果夜至马陵道,见道旁大树砍白处有字,乃以火烛之。读未毕,齐伏兵万弩齐发,向魏军围攻,魏兵因此大乱,自相践踏,失去联络与掌握。”
    “丫头的意思是让我假装回关山城治病,实则让我领兵埋伏在关山碍。”哥指着关山碍,略有欣喜道:“而丫头守城半月,力敌不住,弃关逃向关山城。其间学孙膑每日减少炉灶之数,让拓跋阳误以为我军逃溃,可挥师一举歼灭。却反而因此掉进我们设在关山碍的埋伏。”
    阿轩冷睨着我,淡道:“如此著名战役,他拓跋阳如何不晓,怎会上当?”
    哥亦回神细想,逐渐平静,叹道:“我与拓跋阳交手数次,他生性多疑,怕是不可能被我们引入关山碍的。”
    我在军事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包括住了西华的所有领土:“他拓跋阳的野心是整个西华,而他想征服西华的途径只有一条,通过关山碍,攻下关山城。再以关山城为据点,向四周征伐领土。”
    “所以他想过关山碍,也必须过关山碍!”
    “可他不会贸然闯过关山碍。”哥强调道。
    我微微扇动睫毛,笑问道:“哥如此了解拓跋阳,可知道他最擅长什么?”
    “追踪术!”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拓跋阳最厉害的是,可以仅从马蹄印分辨出战马的走向及哪个时辰离开的。”
    “所以他一定会相信他亲眼看到的马蹄印!”我坚声道。
    久不发言的阿轩忽然插入一句:“骄傲的人绝对会无条件的相信他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的全部作战计划是。”我顿时感觉一阵心潮澎湃,似乎战鼓就在我心中敲响:“首先,明天散发消息,说骠骑将军身中银箭,回关山城等待京中太医疗伤,军中所有事务暂由晋王代理。此时,拓跋阳听到这个消息后,必定心情放松,有了骄傲的感觉。同时,让流苏和一些忠心将领带大风营两万将士潜回关山城,在途中将军队化整为零,掩人耳目。
    “然后,我与晋王镇守玉门关,一月之后,大概会被拓跋阳攻破玉门关。这时,我和晋王带着残余军队,大概有一万军士逃往关山城。若气候算得不错,恰是春天有细雨,泥土松软,会留下清晰的马蹄印。借此我们布下疑阵,明着学孙膑,却是每日多添炉灶之数,并传言西华有军队前来援助。暗着却让骑兵向四周逃散,等到奔行十里之地后,再折转方向汇合在关山碍。如此这般,拓跋阳定会讥笑我利用假炉灶来吓他退兵,实际他却根据马蹄印相信我们的士兵在溃逃,而他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会一追到底,彻底消灭我们。最后却是,我们将拓跋军队引入关山碍,由此击破拓跋大军。”
    “好一条计中计,将拓跋阳利用地淋漓尽致!”阿轩难得的舒展俊颜。
    哥却皱着眉头:“计是好计,只是原本就三万士兵,我就要带走两万,而剩下的就一万,这如何抵挡拓跋阳的铁骑攻城?”哥踱步来回与军事图前,最后一掌拍在木架之上:“扶柳,这样吧,只守半月便退兵会关山城?”
    “不行!”我断然拒绝道。
    哥有些愠怒:“丫头,听话!”
    气氛僵至极点,我陡然浅浅笑起,清声道:“哥你忘了,泓先生将天权阵法全数传给了我。一万人马,我杀敌不成,守住玉门关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拓跋阳狡猾多疑,每一步必须做得真实,才有可能引他入关山碍。所有人都知道西华守军三万,至少可以抵挡拓跋铁骑一个月,倘若半月就败,岂不惹人怀疑?”
    “可是……”哥还在犹豫,“受之天权,宁死不滥用,否则天雷焚身,魂魄无存!丫头,天权不能用。”
    我果断打断哥的话:“这可是唯一取胜的机会,难道哥要放弃吗?此乃上天之权,须慎用。这句话扶柳谨记在心中,这一战天权是护,而非杀戮,若这样也算是违背了门规,丫头一个人领受天惩就是了。”
    哀叹一声,哥几分无奈,从怀中取出将军大印:“帅印在此,你就凭印打点军务一月吧。我明日就出发,在关山碍设下一个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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