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锁清秋

42 道别


晨祷的钟声响彻城市的上空,天色灰蓝,流云朵朵。
    推开教堂的镂花铁门,空气中扬起一片尘土。
    致娴背对着我,身影落寞而安静,一袭深褐色呢子大衣,衬得她背脊挺直。依稀记得初遇时的情景,她有着极为烂漫的笑容,唤我林念秋。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风过处,香樟树叶纷纷落下,横扫过路面,平添了一丝轻愁。莫不是它们也感受到了分别时的惨淡气氛,落叶片片化作离开时伤感的眼泪?
    我轻叹一口气,致娴的身子微微动了动,缓缓转了头来,笑容薄凉如这天气。
    “致娴。”我露出了不由衷的笑容,问道,“等了很久吧?”
    她摇头,挽起我的手说:“没,我也是刚到。”
    我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那寒意穿透我的衣衫入了皮肤,于是握住她的手指问:“你冷么?”
    她依然摇头,抿嘴微笑。
    “致娴,好久没来这了。突然好怀念我们一同在圣诗班唱歌的日子。致娴,转眼便是数月,每回忆我们遇见时的景象总是觉得恍惚,似是过了许多年了。”
    她抬起眸子,眼睛里面有微微的不解,问道:“念秋,怎么今天说这番话?听得我都伤感起来了。”
    眼睛里面开始温热,我把头转向别处,幽幽说道:“致娴,今天,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道别?”她的目光迷迷离离,含着许多困惑,“哪里来的道别?”
    我避开她的注视,透过礼堂的木门,修女们正跪在十字架前虔诚祷告,那场景圣洁而荣耀。
    “致娴,我要去杭州了。”
    “去杭州作甚?大冬天的去看西湖?”她掰过我的脸,与我对视着。
    致娴,你永远不知,在那个人间天堂,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太多太多难以舍下的亲人,太多太多未了的心愿,还有,太多太多的亏欠。这一去,怕是今生再也无法重逢,这一去,便是永不迁徙。
    我摇摇头,一眨眼泪水便滴了下来:“致娴,这一去,我就不再回来了。”
    她的手渐渐松开,垂在空中,蜷缩的手指,摆成一个寂寥而苍凉的姿势,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变得异常氤氲,低哑着嗓子喃喃着:“可是,为什么呢?”
    我抹去眼泪回答道:“我的父母,在杭州等我回去呢。”
    “真的?念秋你找到父母了?”她咧开嘴,睁大眼睛笑出了声。
    “嗯!”我颌首,随即又叹了口气,“对了,你嫂嫂现在怎么样了?”
    她又恢复了清冷的表情,蹙起眉头说:“还是老样子。医生说她有心病,如果不把那个结解开,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可是,谁知道她得的是什么心病呢?我哥为了她,消瘦了一大圈,好让人担心啊。”
    这一刻,突然再也不恨方婷婷,我咬着唇,沉默起来。抬头看看天空,在心里低语着,宝儿,你肯定也原谅她了吧?你一定也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吧?
    我握紧致娴的手,坚定地说:“致娴,不要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她摇着头,轻叹道:“但愿吧。”
    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依然蒙着重重的湿气:“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要送你上车的。”
    我点头道:“等买了车票我就通知你。”
    “嗯!”她挤出个笑容,说,“念秋,未必就是永别的,你有空可以回上海来看我,或者,我去杭州找你也行。”
    “嗯,也是。”
    又一阵风起,头发在风里翻飞着,我细细打量着致娴许久,颇是恋恋不舍:“致娴,我先回去整行李,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也好。方慕淮也正在等我去看嫂嫂。”
    待致娴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但见方慕淮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下了车。
    他倚着车窗,紧抿双唇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好一会才说了一句话:“念秋,我有话同你说。”
    我只觉心中苦涩,垂下睫毛,不言不语。
    他拉起我的手腕往门口一站,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苦笑着看向他,说话的声音极低极细:“方慕淮,我的心被一个人装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他的眼睛忽明忽暗,压低嗓音问:“谁?”
    我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语道:“往往不知道真相的人会比较幸福,你又何必追问是谁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是吗?”
    “呃……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他的声音透露着一丝落寞。
    我听着亦是有点落寞起来,抬起眸子苦笑道:“那我先走了。”
    远处传来了一片嘈杂声,远远望去,大片学生手举写着血红大字的条幅,呼喊着口号向我们走来。街道两边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人,我突然觉得心头一堵。
    回过头去,正对上方慕淮的眼睛,他扯动嘴角,极力露出了温文的笑。
    穿梭过□□的人群,我握紧拳头,只觉手心一片湿热,摊开掌心,汗水渗透了细密的纹路,异常纠结。
    我颇有些魂不守舍,心里异常空落,低着头往前面走去。
    时局越发动荡,这盛世华年,已经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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