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眼看梁山

第10章


前些日子,有学者居然考据出,汉末的神医华佗,因其名字的古怪,疑似印度人或波斯人。华佗是伟大的国际主义者,他不远万里,越过漫漫的喜马拉雅山脉,或者兴都库什山脉,来到中原,进行他的难以置信的外科手术。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这其实是一种寻根情结。而寻根情结说白了,便是对现在生存的困惑与无奈,甚至是反抗。文化重心的失落是相当可怕的!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灰白天,宋江在大名府外得了痈疽。在前天晚上,晁盖曾经托梦与他,这可能也是某种暗示吧。晁盖即便身为鬼魂了,也仍然义薄云天。然后张顺便挺身而出,要去江南建康府找神旧交医安道全,给宋江治病。 
  在张顺出发之前,我对梁山的义气了表示怀疑。因为在晁盖中了毒箭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给他找一个医生来医治一下。难道说史文恭的那一箭,真的就把梁山上几十条汉子的义气射倒了?这显然是个笑话。 
  而张顺在这时候挺身而出,便显得更可笑了。我对张顺的印象一直不好。他是个热爱裸泳的人。跟燕青一样,他喜欢暴露,展现一身的好肉,但是他又不近女色,因此他的暴露癖便显得十分可疑了。 
  他斤斤必较,于是在浔阳江上,将李逵拖入水中,一顿爆揍。反正李逵也就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戴宗,柴进,燕青,吴用,谁想耍他都可以,而且最后他都服服帖帖的。所谓的可爱在被滥用之后,便成了恶心了。李逵似乎一辈子都弄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但他代表着农民的力量,并且他的盲目的精神,长期被我们所歌颂。我们之所以歌颂他,可能是因为我们生存的对立面太结实黑暗了,所以我们需要板斧。但是我们真的能在荆棘中砍杀出一条阳光大道吗? 
  我们的胸怀里,其实都有两柄板斧的,只是不敢亮出来而已。或许这也是缺乏自信的特征吧?!这是闲话。 
  让我们回到张顺的路程。张顺在扬子江上差点吃了滚刀肉,但他的能耐使他逃过了那要命的一劫。 
  书中交待,安道全祖傳內科外科,盡皆醫得,以此遠方馳名。这可是个真正的医学高手。因为中医说起来,基本上还是疗治内科的,靠的是名目繁多,费人心思的诸种中草药。而依我看来,安道全实际上应该是个外科专家。不要说他将要去医治的宋江的痈疽是外科病,就是后来他医治的大多数病症,都是战场上拖下来的残躯。他是个用刀子治病的人。他的手术刀,给众多的梁山好汉的鼓勇向前的义气,提供了修补的机会。而当后来林冲与杨志因“内科”病危的时候,他却上道宗皇帝哪里做太医开春药去了。 
  医术提供的只是对个人肉身的关怀,而不是精神上的根治。这一点鲁迅有过清楚的表达。我们的精神是拒绝任何医术的。我们常说:久病半成医。我爷爷就是这样混过来的。我爷爷在六十年代初,便被医生判断为绝命,他回家后,便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变卖了,然后整天大块吃肉。一年之后,当他发现自己还活着时,他有点坐立不安了。他又活了三十年。这无疑是造化的恩赐。 
  张顺在邀请安道全入伙的时候,费了一番周折。原来他跟建康城中一个烟花女子李巧奴私交甚好。安道全但凡手边有了几个闲钱,便在她家快乐。张顺看不顺眼了,趁着要请他吃滚刀肉的张旺来时,将他们全家结果了。 
  那刀子未先救人先杀人。施耐庵赞道:“鐵心張順無情甚,白刃橫飛血漫流。 
  ”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鲁迅的话:“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可疑的是,施耐庵在李巧奴出场时,也用了一段并不坏的词字去赞赏她: 
  “蕙質溫柔更老成,玉壺明月逼人清。步搖寶髻尋春去,露濕淩波步月行。丹臉笑回花萼麗,朱絃歌罷綵雲停。願教心地常相憶,莫學章臺贈柳情。” 
  也许只有将女人们剁成血淋淋的肉块,才够性感?!这一点只有张顺回答的出来了!总之,本来可以享受温香软玉乐趣的安道全,从此不得不过上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了。以他的医术之高明,他在床上的雄风自然也会让人侧目。但是,这一切随着张顺的那残酷的一刀,都烟消云散了。  水浒是杀情的,而义气是容不得男女之情的。        
十七、周侗:凭空而来的师傅    
  我之所以把《说岳全传》中周侗这个老当益壮的老员外也引渡上梁山泊,主要是这老头把牛皮吹得太过头了。而且他的牛皮,跟梁山泊多少有些联系。 
  周侗从陕西来到大名府内黄县麒麟村时,说是来收租的,因为他在这里颇置有几分薄地。那王明等三家员外大喜过望。王明开口道:“久不相会,一向闻说大哥在东京,今日甚风吹得到此?” 
  周侗道:“只因老夫年迈,向来在府城内卢家的时节,曾挣得几亩田产在此地,特来算算帐,顺便望望贤弟们,就要返舍去的。” 
  都上了年纪了,言辞有些错乱,估计难免。王明忙叫厨下备酒接风,一面叫下人王安打发庄丁去挑行李来。 
  三个员外聚坐闲谈。这时周侗的牛皮开始大大咧咧地吹起来了:“老妻去世已久,小儿跟了小徒卢俊义前去征辽,殁于军中。就是小徒林冲、卢俊义两个,也俱被奸臣所害。如今真个举目无亲了。” 
  我不知道周侗的这番话是不是真的。但是,众所周知,倘若名闻天下的卢俊义,林冲,岳飞等人的武功果然都是出自周老先生的真传的话,那么他老人家的武功,显然是天下第一了! 
  问题是,《水浒》中从头到尾就没有提到过周侗的名字。实际上,在岳飞童年的时候,不过也就是宣和年间的事,此时卢俊义和林冲还比较健壮地活着,每天打熬气力。岳飞卒时,年三十九。 
  所以,我觉得钱彩根本就是在利用《水浒》来炒作《说岳》。同样炒作《水浒》的还有扬州评话的《武十回》,在那本书里,武松也成了周侗的徒弟了。水浒中对武功的师承的介绍其实并不重要,大家注重的是个人的拼搏与成功。“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那才是那个时代真正的生存价值观。像宋江跟他的弟子孔明,孔亮,林冲与曹正,秦明与黄信等,大家上了山,师徒情谊便被那一把来之不易的交椅取代了。 
  而钱彩突然拉出了周侗这个高人,其商业化的品位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林冲,卢俊义,武松是师兄弟,那么,梁山的第一把交椅该如何摆平?! 
  同光时代,高谈阔论,唾沫乱飞的评话艺术,已经将中国的通俗文化,狠命地拽进了散漫无际的茶馆氛围。曾,左,胡,李等人,其实是在演义另一种真实的话本了!每每想到那一片片的刀光血影,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而同时期的俞万春的《荡寇志》,不但是对《水浒》的Copy,而且将书中的英雄气,斩杀得干干净净。 
  要通过文化的形式来损人,那是最迅捷的手段了。我记得自己是在八九岁时阅读《说岳全传》的。那书是从一位哥们那里苦苦哀求才得到的。全书从头到尾只有句号,不分段。只有看到词曰诗云的时候,才见到有若干空隙,容易记住已经读到什么时候了。这时我不得不去小解一下了。读这种书,是须得一股作气的。 
  那书可能是同光时候印制的吧,纸质脏兮兮的,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翻过。倘若沾上唾沫翻着纸页,不小心便是一个窟窿,那纸张薄得吹弹可破。 
  后来才知道,其实古典书籍印刷的时候不分句读,不分段,是有其科学的实用性的。比如那些供私塾馆课等用的经书,每页大抵都是竖排的十行,每行二十字,没有句读与段落。这样排版的好处在于,学生们将经书背得滚瓜烂熟的了,然后老师开始讲解的时候,大家就不用再去翻书了。老师只要说某句话出自某页某行,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种约定俗成的教学方式,谁说没有其科学性呢?!当然了,这是闲话。        
十八、卖膏药的:李忠、薛永    
  《水浒》中,有两个人原先是以耍枪棒卖膏药为生的:一个是“打虎将”李忠,一个是“病大虫”薛永。 
  在梁山泊上,共有九条以虎为绰号的好汉,但他们中,除了插翅虎雷横后来有幸进入三十六天罡星之外,其余八人,都忝居在地煞星之列。这个事实,与传说中的老虎是山中大王的声誉,很不般配。 
  我想,也许这是施耐庵刻意策划的一种对权威的蔑视罢。就像武松打虎,李逵杀虎,解珍,解宝兄弟猎虎,因虎陷身,到后来反出登州一样,看完《水浒》,那其中龇牙咧嘴的威猛的大虫,在看客的眼里,早就成了猫了。大家只要想想王英的那矮脚虎的可笑模样,便不难见山君在施氏心目中的份量了。 
  演义同时在某个侧面,放松了看客们心理上对凶恶力量的恐惧感。这是闲话。 
  李忠是史进的“开手师傅”。史进在遭遇王进的教导之前,还曾有过几位师傅。因此,倘若一定要做个比喻的话,那么,王进就像是史进的博导,而李忠可能只是史进的幼儿园阿姨了。 
  其实,走江湖耍枪棒卖膏药的,他们冲州撞府,混口饭吃,凭的不是手上的功夫,而是一张几乎是机械地喷出天花乱坠般语词的嘴巴。他们甚至从来没有亮出过一着一式,但是他们的嘴巴,却能将很多人摆平,并且说服人家买下他的明显是兑水成分很高的狗皮膏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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