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雪

第64章


  威比索夫松了口气,擦掉了眼皮上的湿霜:用围是几具冻僵在雪地里的尸体,尸体上从早晨起就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他们大概是从那些烧毁的坦克用跳出来的德国人。
  “谢天谢地,这些原来是死人!”戚比索夫恍然大悟,同时觉得太阳穴里的血管还在突突地跳。“在死人堆里找活人……上帝啊,我们到底要上哪儿去啊?难道乌汉诺夫就不怕碰到德国人吗?活的德国人就在附近埋伏着呢!……难道要第二次当俘虏吗?他们马上就会包围我们,就会大喊大叫地冲过来……”
  想到这里,戚比索夫又一次吓得目瞪口呆,腿肚子上的肌肉也因此颤抖起来。他慌忙向右边看了一眼,想看看库兹涅佐夫和鲁宾在哪里,但是没有看到他们。“我受不了第二次苦啦,我把自己结果了吧!……老天啊,可怜可怜我和我的孩子们吧!我不是个恶人,这一辈子没有得罪过谁,就连人家的猫狗也从来不去欺负的!……我从来不打老婆、孩子,就连指尖儿也没碰过他们!年轻的时候,人家都说我规矩、听话,还笑我不会打架呢……开枪打这个年轻的侦察兵完全是出于无意的呀!我当时吓坏了……浑身都麻木了!难道就为这件事要惩罚我吗?”戚比索夫嘀咕着,在心里向一个人苦苦哀求,仿佛这个人可以决定他的生死、操纵他的命运似的。这时,他已模糊地看到自己是在往哪儿走。一堆堆坦克的影子在晃动,前面是一片淡紫色的空间,就象闭上眼睛时的感觉一样。
  “站住,戚比索夫!卧倒!”乌汉诺夫的口令好象当头一棒。“德国人……”
  戚比索夫后脑上的血管好象被小锤子敲得咚咚乱跳。这时候,他的脚又在一个好象白菜叶那样悉索作响的硬东西上绊了一下,于是他便扑倒在地。他慌慌张张地在风雪中爬了起来,透过罩在眼前的一片水气,看见前面有一点朦胧的火光。火光闪了一下,草原的小山岗上出现了一些灰白的人影和一辆摇摇晃晃的车子。
  接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威严、可怕的叫喊声,把戚比索夫吓得直打哆嗦,这是一句德国话:“韦尔一伊斯脱一达?哈利脱!”[德语,意即:谁在这里?站住!——译者注。]
  “他们来了!”这个念头闪电一般掠过了威比索夫的脑际,他赶忙向旁边爬去,同时用麻木的手指猛拉冲锋枪的枪闩。
  就在这一霎时,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有人凑在他耳边悄悄地说: “别动!不准开枪!这儿来,到坦克后面去!干吗象虾那样爬?!往右,往右,快!”
  乌汉诺夫趴在戚比索夫旁边,使劲推着他的肩膀。戚比索夫哽咽了一声,乖乖地往右爬去,眼睛不敢朝上看,毡靴和手套里都灌进了雪。
  不一会儿,又传来德国人刺耳的叫声:“哈利脱!”
  冲锋枪随随地扫了一梭子:枪声震耳,子弹呼啸,火光闪闪。紧接着,一道强光升向天际,把整个草原照得通明。强光在空中扩大着,照了好几秒钟。
  在这几秒钟里,戚比索夫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们看见我们了,看见了!……马上就要奔过来了,我们来不及开枪了!”
  “趴着别动!别出声!你在唠叨些什么呀?唱赞美诗吗?”乌汉诺夫的声音好象透过一个厚枕头传到了他的真朵里。
  “德国人!……上士!……”
  “对你说别动!你叫什么苦呀,老爷子?”
  雪地上的反光亮得叫人难以忍受。戚比索夫忧郁地曲起了双腿,趴在地上发呆。一颗照明弹掉在他们脚后,在雪地上燃烧着,离他们紧挨着的那辆坦克只有十米左右。照明弹在脚边咝咝地喷着蓝焰,把火星溅到灰色的坦克钢板和被打得弯弯扭扭的履带上。蓝光照亮了一根带着树杈的、结了冰的园木头,上面有一个磷火似的光点,这根木头就横在戚比索夫绊倒的地方。这原来是一具德国坦克兵的尸体。
  “戚比索夫,你看看这个弗里茨的手表,”乌汉诺夫悄声说,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他把好东两丢了,你于吗象山羊尾巴那样摇个不停呀?父冻僵啦?你摸一下扳机,看看有没有知觉。不管怎么样,老爷子,主要是别害怕,大不了是个死呗。你多大年纪了?好象三十岁出头了吧?”
  “我过了四十八啦。我全身都冻僵了,上士……”
  “是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伸伸手指吧,要不停地伸手指。稍微忍耐一下,等他们安静下来,我们就前进,从右边再爬一段路,然后冲到山沟前面那两辆装甲运输车跟前去。没问题,能行,老爷子!”
  照明弹熄了,周围更黑了。远处的火光驱不散这一片突然袭来的黑暗。一点可疑的火光在山岗上闪了一下。风又从高处吹来了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好象德国人在那儿笑。黑影在草原上晃动着,火光似乎就在这些影子间一亮一亮地打着信号。
  “他们来了!……朝我们走过来了!……开枪吧,上士,开枪吧……”戚比索夫急得牙齿直打战,发疯似地去抓他的冲锋枪,可是枪在手里滑来滑去,老是抓不住。戚比索夫感到即将发生可伯的事情,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紧张地抵抗着恐惧的侵袭。他害怕,他憎恨这些德国人的谈话声和笑声。他们大概就在百步外的山岗上走动。戚比索夫把冲锋枪摸到手,使劲勾了一扳机。
  乌汉诺夫眼前突然闪起了一道火焰。前面有人发出惊叫,并开始用冲锋枪回击。几梭子弹从头上呼啸而过,打在坦克的装甲上,碎雪纷纷溅到乌汉诺夫的脸上来。他听见身边有个梦呓般的声音:“打他们呀,上士!向他们开枪呀,上士!……”
  乌汉诺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借着照明弹的亮光,他看见戚比索夫侧身躺在履带前面的雪地上,身子象钟摆那样灰右摇晃,一只手按住另—只手的前臂,把那支被某种力量弹出去的冲锋枪往自己身边拖。
  乌汉诺夫低声怒斥道:“不准叫!闭嘴,别出声!”他爬到戚比索夫身边,把后者的手从前臂上推开“你嚷什么?受伤了吗?干吗捂着前臂?”
  “你看……手冻僵了,我不能开枪了,上士……”
  “不是冻僵了,而是叫子弹碰着了!你没有感觉到吗?让我看看!”乌汉诺夫仔细摸了摸戚比索夫的手臂,发现军大衣的边缘被血沾湿了。他恼火地骂起来:“干吗要开枪,你这个该死的老头?我下过命令吗?我问你为什么乱开枪?”
  “请原谅我,上士!……我听不得他们那些叽叽呱呱的说话声……我忍不住了,原谅我吧……”
  乌汉诺夫对戚比索夫看了好久,既责怪他,又可怜他,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戚比索夫惊魂未定,全身打战,显然还没感觉到自己受了伤。
  乌汉诺夫让他背靠在履带上,气冲冲地说:“你又想起了当俘虏的事吧?你真走运啊,老头儿,就象快淹死的人抓救命稻草那样,一下子就抓住了一颗子弹!”乌汉诺夫说着,咔嚓一声取下了戚比索夫冲锋枪上的弹盘,然后把枪挂到后者的脖了上。接着,他用戴着冰冷的手套的手在脸上摸了—把,好象这样能使自己冷静下来。“爬到后面去吧!你早该到厨房里去煮玉米粥了,而不该待在这里……贴在地上爬,他们还会补上你一枪的。到后方去吧,老头儿!回去包扎一下,快去!”
  乌汉诺夫把戚比索夫从坦克边推开,后者侧着身子,在雪地上一路拖过去,样子显得很难看。戚比索夫在存弹坑之间爬着,离坦克越来越远了。乌汉诺夫扑倒在雪地上,咬了一口带点火药气味的雪,好象口渴得要命。
  “乌汉诺夫,乌汉诺夫!……”
  乌汉诺夫从地上抬起头来。惊慌的叫喊声是从不远的地方——战斗警戒队的堑壕那儿传来的。他向那边望了望,只见库兹涅佐夫和鲁宾弓着身子向他跑来。两人一阵风似地趴倒在乌汉诺夫身边,嘴里还在呼呼地喘气。乌汉诺夫不等发问,连忙用嘶哑的嗓子说:“戚比索夫受了伤,不重,打在手上。我让他回去了。我们几个人对付得了,中尉。”
  “这我已经料到了!”库兹涅佐夫甚至皱了皱眉头。“算了,也许这样反而更好。”他爬得更近些,急急忙忙地讲述起来:“听我说,乌汉诺夫,刚才我碰到了战斗警戒队的弟兄们。我跟一个大胡子机枪手聊了一阵。他们在堑壕里收集子弹。机枪里的润滑油都冻住了,他们正在烤暖机枪。我原以为堑壕里一个人也没有,可是一看,那儿有人坐着。有好几个人,不过指挥员都牺牲了。据他们讲,从这儿到两俩被击毁的装甲运输车有一百五十米光景。我们等德国人静下来以后再往前走,不能开枪。”
  “你们看,人家夹起尾巴一溜,就轻而易举地打完了这—仗!”鲁宾扫兴地说。“这下子可乐坏了!乡下的老婆就会说‘瞧,他可活下来啦!……”
  “不能开枪吗,中尉?”乌汉诺夫追问道,一边不停地吐着唾沫,因为他嘴里有一股难闻的梯恩梯火药味。接着,他不慌不忙地伸手拿过戚比索夫冲锋枪上的弹盘,把它塞进怀里,“好吧,我同意。埋葬队只是为了吓唬人才开枪的。我相信—定能冲过去,中尉。”
  右面,从镇子边上的一排房屋后,传来了坦克发动机的声音。从那种忽高忽低、特别的金属擦音听来,好象发动机正在空转。轰轰的回声展撼着黑夜的草原,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他们在给发动机加温,”库兹涅佐夫倾听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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