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12章


      “我听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当即拂衣而去,进宫面见皇上,将事情说明,请皇上斩了冯延巳。”
    弘冀心想:“就算父皇再糊涂,这样用心险恶的事情也不该不管,可是,为何至今不见惩处?”
      景达见他面有疑惑之色,笑了笑说道:“你再也想不到的,皇上只是对我劝解了几句,便打发我出来了。那个时候开始,我便知道,皇上可以舍弃我,但不能舍弃冯延巳他们,或许在皇上的心中,我们的兄弟手足情谊,也不及他们来得亲厚了吧。”
      他仰天吐出一口气,再说道:“我出得宫门,赞善大夫张易便拉我到僻静处,对我说道,‘如今群小交构,已经根深蒂固,以殿下之力,只怕也难以将他们尽数拔除。这样几次三番的与他们为敌,让他们有了防范,殿下今后的日子,只怕也难过的紧了。’我当时不懂,问其缘故,张易说道,‘他们所防的只是殿下一人,而殿下能不能防备他们几十人,上百人?’”
      弘冀骇然道:“不是只有冯延巳他们几个人么,怎么会有上百人之多?”
      景达摇头一叹,遥指着远处的小小山包,说道:“你只是看到朝中的几个近臣而已,文武百官,地方小吏,有几个不是他们的人?冯延巳只是山尖那一点,越向下,越是庞大,想起来也真是可怕。”
      弘冀心中渐渐升起哀伤,他的眼底有一点热热的泪水荡漾,却始终不曾流下来,沉默半晌,他才说道:“父皇以前不是这样的,现下怎么变了许多。”
      景达淡然说道:“人都是会变的,做了皇帝,改了名字,就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
    他迎风而立,面容伤感,说道:“我和你父皇,共是兄弟五人,除了早卒的景迁,因母亲干政,被先皇幽闭的景逖,还剩下的只有皇上、太弟景遂和我,如今我们三个也渐渐疏远,再没有从前那样的情分了。”
      弘冀接口说道:“我若是有朝一日做了皇帝,就不会变。我会让南唐恢复国力,像皇祖父那个时候一样,四方来贺,岁贡不绝!”
      景达回过头来,对他微笑,说道:“是么,那很好。”
      正这个时候,他忽然见从嘉就站在不远处,当下心中一阵惊惶。
    他知道,方才的一番对话,本来就有些怨谤朝廷的意思,况且弘冀还说了做皇帝之类的话语,传到旁人耳中,不免生出一场祸事。
    若再被冯、魏之流添油加醋的上告李璟,他们二人的王爵封号也会被削了去的。
      他越想越是担心,叫道:“从嘉,你怎么出来了?”
      弘冀闻声看去,顿时面色一沉,对从嘉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都听见了什么?”
      从嘉怯生生近前,说道:“我刚走出来,什么也没听见呀。”
      他在弘冀的凌厉目光下,不由得低着头不敢对视,心中的话却还是说了出来:“方才大哥对冯老师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父皇很是生气。为人子女者,孝悌是当先要做到的。大哥就是不看冯老师的面子,也要保全父皇的面子,进去赔个不是。”
      弘冀对他冷笑说道:“天下间只有你懂得礼仪孝悌?旁人都是傻蛋笨瓜,要你来教导感化?”
      从嘉连忙说道:“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来和大哥商议,没有旁的意思。”
      他话未说完,衣襟领口已被弘冀一抓,将他提了起来,他张口欲呼,弘冀伸手将他口唇封住,迫近他面前,沉声说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不必你来说三道四。今日我和四叔的谈话,你听见了也好,没听见也好,我并不管,只要日后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日子过的安稳。若是你不老实听话,我也有法子治你。”
      他一摇从嘉双肩,怒声道:“你可听懂了没有?”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廿三节 剑舞  从嘉“嗯”
    的答应一声,垂着头慢慢走了回去。
    就座后,他身边的从善见他面色十分难看,便问道:“六哥,你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
      从嘉忍着眼泪,强笑道:“没什么,是风沙迷了眼睛吧。”
      从善冷笑:“天气晴朗,哪来的风沙?”
    他看见弘冀走进来,面色亦带着微微的不快,便低声问从嘉道:“是不是大哥欺负你了?”
      从嘉面色惊慌,连忙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你别乱猜。”
      他只是不说,从善也没法子,叹息一声说道:“咱们兄弟最是要好,你有什么事,不妨对我说,也好有个开解,不要闷在心里,平白弄坏了身子。”
      他这边说着话,弘冀已走到大殿中央站定,向上对李璟一拜,说道:“方才弘冀言语无状,父皇不要生气。”
    他也不等李璟回答,已自顾自笑道:“既然冯大人要行酒令,也别被我坏了规矩,只是弘冀不擅吟诗填词,便在这里舞剑一番助兴,父皇意下如何?”
      李璟见他认错,也不再说什么,便略颔首说道:“也好,朕已很久未见识过弘冀的剑术了,且看一看进益如何吧。”
      弘冀含笑再行一礼,抽出佩剑,捏个剑诀,便一招一式舞动起来。
    南唐两代帝王都善骑射,对剑术一道颇有心得,群臣为了迎合主上,自然也是懂得不少,如今见弘冀剑招沉稳有力,大开大阖,虽轻灵之态略少,却依旧不俗。
    当下便有人鼓掌叫好。
      却见弘冀剑招越动越快,足步踏在大殿的石砖上,发出连串响声,一如乐音。
    他手所舞之,足所蹈之,无不若合符节。
      他手挽剑花,幻起一团明亮光环,渐渐的,连弘冀的身影也分不清晰,只看到他的淡淡衫影与煌煌剑气交相萦绕,忽而高至半空,忽而贴地而行。
      一时间殿上静谧异常,似乎针落亦可闻,只有偶然响起的衣襟带风之声,穿行于耳畔,让人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听见“啪”
    的一声轻响,弘冀于大殿中傲然而立。
    有两截断剑,在空中打了个圈子,分别朝冯延巳、从嘉面前落下来。
      冯延巳正看得高兴,哪想到祸从天降,还未来得及躲避,衣衫已被半截断剑划破,剑尖将他的衣袍袖口钉在地上,引得他“哎呦”
    一声尖叫。
      这边,另有半截剑刃,正对着从嘉面门而来,从善身手远比从嘉敏捷,看准了剑刃来路,手中酒盏掷出,叮当一响,剑刃酒盏,双双落地。
      弘冀微微笑道:“这可对不住,失手了,没伤着两位吧?”
      从善腾地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大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害死从嘉?”
      弘冀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这是什么话,从嘉是我的好弟弟,我为何要害他,当着父皇的面,你可要说话当心点。”
      他对李璟深深一礼,含笑说道:“父皇,这剑也太不结实了,居然会断成好几截,可见是钢口不好,今日没有伤着人,也是万幸。”
    他微微一顿,再微笑说道:“我们几个皇子的佩剑,不用好钢也就罢了,若是征战沙场的兵士们也没有好钢可用,那才麻烦。”
      李璟说道:“那倒不会,兵器用的钢铁,都是枢密院专门督造的。”
      弘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弘冀过虑了。原来我们南唐军屡战屡败,不是因为没有好兵器,而是兵士懈怠,操练无方?”
      负责操演兵士和掌管兵器督造的官员,都是冯延巳的亲信,他见弘冀话语间便要给他扣上罪名,也顾不得衫袖上的断剑,连忙站起来说道:“燕王殿下可不要乱讲啊,皇上英明,用人得宜,群臣无不碌力以赴,报效朝廷,那几场败仗,只是对手太强,再加上我军长途跋涉,人困马乏,才略有小败。”
      弘冀不觉冷笑说道:“冯大人说的极是,你也英明神武,领导有方,臣下没有贪污,没有躲懒,没有人在皇上面前谄媚邀宠,也没有人编造谎言蒙蔽圣听,我们南唐军连连败绩,与四邻交恶,弄得民不聊生,只是运气不好,身为臣子的,一个都没有错。”
      他声音越来越大,李璟终于忍耐不住,重重一拍桌案,喝道:“弘冀,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虽是皇子,却无寸功于朝廷,有什么道理在这里大言不惭,抨击朝政,指责朝臣?”
      弘冀面色发红,一缕怒色染上眉梢,冷冷说道:“弘冀虽无寸功,但每日读书习剑不辍,所念所想,也是报效朝廷。只是父皇不曾给弘冀这个机会。”
      景遂在他身边,听着父子两人越说越僵,伸手轻轻一扯弘冀衣袖,示意他赶紧住口,弘冀侧目注视,对景遂说道:“三叔拉我干什么?难道父皇还不许我说话了?”
      景遂讪讪住手,心中想道:“这是你自己要往钉子上碰,不关我事。”
    当下暗隐怒意,不再言语。
      李璟见弘冀当众顶撞,不觉一阵难过,一阵伤心,”
    心中也动了真气,冷声说道:“你怪朕不曾给你报效朝廷的机会么?
    好!
    目下宣、润二州出缺,你可愿担任大都督一职?
    ”
      宣州在金陵西面、润州在东,与金陵相距约莫三、四天的路程,已经接近吴越国境,李璟这样说,几乎是将弘冀流放在外了。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李璟说这些话,还是有些恐吓的意味的,这个时候只要弘冀低头认错,所谓的宣润二州之行,也就可以作罢。
    一时间,有人等着看笑话,也有人真心为弘冀担忧,众人的目光,都集于弘冀面上,看到到底如何应对。
      弘冀站在那里,阳光照进来,在他的面容衣衫上勾勒出一道灿烂的金边,他低着头沉思半晌,原本有些灰暗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明朗。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廿四节 远笛  细雨飘扬如纤尘,洒在清晨的驿路上,更增几分凄寒之意。
    天色将明的时候,驿路上十分寂静,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当先一骑是身着戎装的弘冀,后面缓辔跟随的是齐王景达,或许是周遭太过安静,让人浑身不自在起来,弘冀先笑了笑,轻声吟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