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18章


    与公主相见后,各有一番感慨叹惋,却如清风吹去铜镜上的淡淡水雾般,转眼便被新正的欢喜快乐所替代。
    众人相聚谈笑,共享天伦。
      一夜,忽然天降大雪,到晨起时已经下了数寸厚,仍纷纷扬扬的未住,金陵天气温暖,下这样的大雪已是少见,偏巧棣萼楼前的几株白梅开花,雪落梅蕊,寒香皆雅,掩映成一道天然景致。
      李璟便命人扫雪开径,在棣萼楼中摆下各样茶果,请宫中诸位亲贵一起做个家常茶会。
      宫人用红泥小炉烹好了当年的新茶,按品级先后逐一进奉,李璟轻啜了一口,便转头对公主道:“芹儿,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用梅花上的新雪烹茶,那味道真是齿颊留香,端的让人难忘。”
      他此话一出,景遂、景达兄弟也纷纷称是,公主听了这话,微笑起身,走至中庭,将落在梅瓣上的雪细细扫在玉茶罐内,再采集洁净的梅花,连同佛手、松实等物,与上好的凤团雀舌一同烹制。
      不一刻,雪水沸腾,翻如鱼眼,便有茶香轻轻泻逸而出,李璟大喜,称赞不绝,待公主亲手奉茶上来,只见盏中翠色悦目,茶叶舒展,他有些迫不及待的饮了一口,却觉得茶汁不若以往香醇甘美,回味时,还有一缕苦涩贯穿其中。
      他微微拧了眉,抬起头来,便看见了公主的轻浅笑靥:“有些苦?”
      看见他点头,公主便悠然说道:“茶叶中本就有甘甜苦涩两重味道,是以烹茶亦看心境,若是满心愁苦之人,所烹制的茶也只能是苦的。”
      她侧首望定李璟,又说道:“皇上可曾想过,你尚有闲情在这里品茶赏雪,身在海陵的南吴杨氏一族却日日活在生死边缘,上天有好生之德……”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引得李璟心底不快,却也不好发作,当下微微笑道:“香茶也好,苦茶也罢,都是天意所赐,该领受的便要领受。”
    他目光一瞥,看了看公主,又说道:“如今正是良辰佳日,谁也不许谈论政务。”
    公主双眸中似有一波冷冷清光闪现,却已不再说话。
      李璟将只饮过一口的茶盏推在一旁,又说道:“只是喝茶也没有意思,不如换过酒食,看点新奇的东西。”
    说着话,双手轻轻连击几下,唤过宫人说道:“去请谭真人与耿先生来。”
      景遂知道,公主才回金陵,诸事多不晓得,便故意问李璟道:“皇上又招揽到方外仙士了?”
      李璟摇摇头说道:“这两位在宫中已住了不少时候,想必你是见过的。”
      他正说着话,从殿外走进两人,一个是道士,看年纪三十多岁,除了身穿金色道袍,与他人有所不同外,他的面貌举止与常人无异。
    另一个却是位道姑,身着碧霞帔,仿佛凌波微步般走近,她容颜娇好,面上肌肤如白玉般晶莹,露在袖外的手指却黝黑如墨,众人的目光一旦凝注在她面上,便不曾稍移。
      李璟对众人说道:“那位是紫霄真人。谭真人名叫谭峭,字景升。向来在嵩山上修炼道术。这位女冠,便是耿先生。”
      从嘉与公主不同,虽然没见过宫中的羽客,总还是有所耳闻,这两人都是宋齐丘引荐入宫的世外高人,据说这位谭景升得辟谷养气之术,夏日穿乌皮裘衣,不畏炎热,冬天则衣绿衫,卧于风雪之中,亦复汗出如浆,人以为已死,视之则呼吸如故。
    惟以酒为乐,常处醉乡之中。
      而那位女冠耿先生,却是原先往来于江淮地方,为人医治疾病,颇知灵异。
    曾有大食国进贡龙脑浆,用来调酒,可建益身体,李璟甚为珍爱,一直舍不得使用。
    耿先生见了却道不好,向李璟取了龙脑香数斤,以白缣囊储之,悬于瓶上,不一会的工夫,便听见瓶中淅沥有声,龙脑皆已成浆,味道更胜所进贡者。
      谭景升淡然一笑,对在座众人团团一礼,便在李璟新开的席位上就座,那位耿先生,却只对李璟微微一礼,便坐在他的身边。
      从嘉见状,不觉一怔,他看了看钟皇后,悄声问道:“她怎么这样无礼?”
      钟皇后的笑容有些苦涩,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她……是你父皇新近宠幸的女子。”
      从嘉“啊”
    了一声,颇为讶异,那女道士虽衣袍宽大,也难掩肚腹微微隆起,眼见得是有了身孕。
    他在心中叹息想道:“父皇怎么这般荒唐,连方外之人也要沾惹?”
      李璟笑了笑说道:“今日诸位王爷都在,听闻了两位的本领,都想开开眼界。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谭景升道:“皇上出什么题目,贫道照做就是。不过,这回要赌个彩头。”
      他看李璟并未见反对,便说道:“前些时日,我曾对皇上进言,应用道化、术化、德化、仁化、食化、俭化,以医治社会弊病,实现天下太平。当时皇上未置可否,如今可想好了?”
      李璟连忙拦住话头,说道:“朕才说过,今日只谈风月,不论政务,你便犯规,确是该罚。”
      谭景升轻叹一下,道:“那好吧,皇上的意思是怎样?”
      李璟说道:“我曾听你说过,能取千里以外之物,如今我们吃了酒,想吃松江鲈鱼羹,你可否即刻钓到松江鲈鱼?”
      众人心中想道:“秋风起而生莼鲈之思,松江鲈鱼,必于秋风起时,方可取得。此时大雪漫天,如何能有鲈鱼?况松江距此千里路途,便有鲈鱼,一时如何能够取来?”
      却见谭景升只点了点头,便让宫人准备钓竿水盆等物,径自往上苑而去,过了盏茶工夫,持竿回转,身后的宫人端着水盆,里面有四尾尺许长的鲈鱼活泼泼游动。
      李璟心中颇感惊异,说道:“这真的是松江鲈鱼?”
      谭景升微笑道:“皇上一定知道,天下惟有松江鲈鱼是四鳃的,而别处的只有两鳃,如今不妨验看。”
      景达不信,亲自上前仔细查验,果见盆中鲈鱼乃是四腮,这一下举座皆惊。
      弘冀心想,若是你早就准备好松江鲈,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也并非不能办到的,他浅浅啜了口酒,问与谭真人随行的宫监道:“你可曾看到他是如何取鱼的?”
      那名宫监连忙点头说道:“看到的看到的,真人在后苑的池上凿冰垂钓,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有鱼咬钩,如是三和、四次,就钓了四尾大鱼。”
      谭景升对弘冀笑道:“燕王殿下显然是不信贫道”
      弘冀清淡说道:“这事可作假之处太多,或许你早在池中安插了网袋,将鱼放了进去,再去垂钓,自然可以成功。”
      谭景升拊掌笑道:“燕王殿下真是遇事冷静,短短的工夫里便能想出这许多事,只是这道术原本不可以常例论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总是如此。”
      弘冀道:“若非我亲眼所见,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话音才落,便听见一个冷冷声音传来,说道:“愚不可及!”
    他抬眼看去,见耿先生眼中清光熠熠,正从他面上一掠而过。
      李璟手抚耿先生肩头,说道:“方才谭真人已经露了本领,你少不得也要显显功夫了。”
      耿先生点点头,缓缓走至方才烹茶所用的红泥炉旁,将盛放清水的金盆拿起,在殿门口的雪地上捧了几捧雪回来。
    便坐在泥炉旁,将雪捏握成块,众人不明所以,只得怔怔看着。
    耿先生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雪块顺手丢入炉中。
      她再以火钳入炉中翻弄,半晌,徐徐举出,众人一见之下,均是大惊,原来在火钳上夹着的,竟然是一铤亮白的银锭子。
      银锭上还有手指捏过的痕迹,以及融化现出的垂酥滴乳之状。
      她手中托着银锭,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便走回李璟身边,将银子抛在桌上,径自取了杯盏自饮,整个过程中,她没有说一句话,而她那淡定漠然的神态,已令人神为之夺!
      第二章 临江仙(周蔷) 第七节 书斋  李璟一面说着,一面命宫女去取卜卦物事,耿先生却轻轻摆手说道:“我不想再卜卦,无端泄露天机,是要遭受报应的。”
      李璟哪里肯依,凑在她耳边磨蹭,似是在求恳,也似在低语,耿先生却一直摇头,过了半晌,李璟也没了兴致,坐得离她远了些,自己持杯而饮。
      耿先生微一叹息,站起身来,对他行礼说道:“一应灾劫祸福,皆是前缘所定,无论知晓与否,该来的总是会来,前生结了善缘,后身自然得到福报,若是前生不做好事,后世自然遭受劫难,这是谁也躲不开的。如此看来,不知道反比知道的好。”
      从嘉听她说得有意思,不免问道:“我曾听说过祈禳之术,可以趋吉避凶,难道是不管用的?”
      耿先生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祈禳之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仅仅是将劫数延后而已,治标而不治本,又抵什么用了。”
      从嘉一笑颔首,耿先生又说道:“是以,修行便是看今生,看现在。恩仇之事,宜解不宜结,更不该由此产生恶念。”
      她的眼光若有意若无意的看向永兴公主,从嘉正觉得她话语有些奇怪,顺着眼光看过去,便见到公主的眸子里有若隐若现的冷冽光芒。
      她这样一番说教,李璟更加觉得无趣,不多时,便吩咐众人散去。
    出门时,从嘉轻轻拉了拉钟皇后衣袖,悄声说道:“上次我提过的黄姑娘,还要劳烦母后,费心寻找。”
    看见钟皇后微笑点头,他才深深施礼,告退离去。
      此时雪已停了,太阳还没出来,宫苑中有着难得的静谧,从嘉信步走着,偶尔在地上抄起一个雪团,在手中捏实,瞄准墙边的麻雀丢去,虽然他一次也没丢中,却也不以为意,自有一段怡然之乐。
      不知不觉的,前面已经是内府书库,这是南唐宫中书画珍藏之所。
    从嘉喜好读书,这里自然是熟门熟路,他也没多想,便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四壁都有从顶至底的书阁,房中还有许多大书架,堆列着数之不尽的书籍卷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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