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19章


    李璟颇善书法,尤学羊欣,已得其精髓十九,内府中所藏的法帖自然不在少数。
      从嘉走到一间书橱前,拉开来看时,却不觉愣怔,这里原本存放的法帖,却给换成了《唐诗选注》、《玉台新咏》这些诗词书籍。
      这座内书房中,所存书籍只怕没有万卷也有九千,挪动了位置,却该如何寻找?
    从嘉站在那里,正有些不知所措,便听见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殿下想找什么书?”
      他回过头去,见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宫女,正对他含笑盈盈。
    从嘉“哦”
    了一声,说道:“我正在找《洛神赋十三行》,你可知道放在哪里了?”
      宫女点了点头,轻灵的走至另一个书橱,说道:“原先书房中的分类方法未免繁杂,现下我是按照四部分类法来归整,只要习惯了,是很容易找的。”
    说着话,她已握着一个卷轴走了回来。
      从嘉觉得有趣,便问道:“你懂的倒不少,是谁教你的?”
      宫女答道:“我自小爱书,以前在家时,便常看一点《千家诗》,或者《女则》之类。入宫后,皇上命我在此值守,多看了几卷书,也慢慢懂得了不少东西。”
      她面上含笑,再对从嘉说道:“比如殿下所选的《洛神赋十三行》,乃是东晋大家王献之的名作,他是王羲之第七子。幼年时,先从父亲学书,后来取法张芝,自创一格,与乃父齐名,人称‘二王’。他的书法,兼精楷、行、草、隶各体,尤以行草擅名。行书以《鸭头丸帖》最著。草书是以《中秋帖》最佳。说到楷书么,便是这卷《洛神赋十三行》了。”
      她侧头一笑,娇靥上梨涡隐现,说道:“殿下,我说的可对么?”
      从嘉点头称赞道:“难为你记得这样清楚。却不知可懂得鉴赏么?”
      宫女默默想了一会儿,便展开卷轴,指点着说道:“体势秀逸,笔致洒脱,更为难得的是,其楷法已脱隶书之意,遒劲端丽,俯仰自如,字形也由横势变为纵势。”
    她堪堪说完,面上已泛轻红,低声说了句:“班门弄斧。”
    便微笑着站在一旁。
      她的轻罗窄袖拂过卷册,旁边露出的手指纤长秀美,有的地方,却有轻微的冻伤,已经有些发红,显见是劳作所至。
    从嘉一时心中怜惜,轻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说着话,便执起她的双手来看。
      那原本是一双不沾春水,调朱弄粉的手,或者是按弦品管、执笔做画的手,如今想必是常与拂尘、抹布为伍了,掌中已经生了细细的茧,手背和掌心里也有了明显的粗糙。
      这个时候,从嘉才细看这名宫女的容貌,见她肤光胜雪,眉目婉转如画,一双眸子亮如漆点,唇边常带几分笑容,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于是他开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宫女低低的垂下头去,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叫凤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将手抽了回来,从嘉看她大有羞态,心中更有了怜香惜玉之意,说道:“你这样美丽,父母就舍得送你入宫?”
      宫女凤儿双眸中微微一红,似乎将有泪珠掉落,停了半晌,她神色稍稍缓和,才说道:“我原本不是金陵人,父亲名叫黄守忠,是湖南马希崇的裨将。保大九年边镐将军攻入长沙时,他便战死了。”
      从嘉这些年一直不问政务,对朝中的事情也不甚清楚,只是隐约知道,南唐趁楚国马氏兄弟内乱时,出兵攻伐,最终灭了楚国,将其国君马希崇押解至金陵。
      他看这名宫女身形纤柔,心中难过,说道:“你原本是官宦人家的闺秀,如今却要做服侍他人的侍女,想必十分不惯吧。”
      凤儿看着他,微笑说道:“刚进宫的时候真是不习惯的,好在皇上看顾我,只是命我打扫书房,整理书卷,和我一起进宫的几个女子,有的却要去厨房做杂役,那可更难过了。”
      她神情中并未显露出不快,从嘉却已感觉到她的悲苦辛酸,便说道:“我是六皇子李从嘉,你若是不喜欢在这里,我可以和父皇母后说,调你到我宫中去。我一年中只有几天是住在宫里的,事情原本就不多,即便是我在的时候,也不会让你做服侍的杂役,至多是磨墨铺纸,或者请你鉴赏书卷,看看我写的诗词什么的,不会再有其他的活计。”
      凤儿“嗤”
    的一笑,低着头说道:“好,我若有事,自然会找殿下帮忙。”
      从嘉点了点头,又请她找了几卷书帖,对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转身离去。
    走过转角时,偶然回首,还看到凤儿站在书房门口,对他行进的方向眺望不绝。
      第二章 临江仙(周蔷) 第八节 毒药  从嘉抱着一堆卷册,闲闲走在雪后的小径上。
    他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展开图卷,手指在空中直书,描摹着笔划间的神韵,渐觉神清气爽。
      风中隐隐传来笛箫合奏,以及女子们的歌声,是教坊在排演着李璟所写的一首七律:珠帘高卷莫轻遮,往往相逢隔岁华。
    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日放梅花。
    素姿好把芳姿掩,落势还同舞势斜。
    坐有宾朋尊有酒,可怜清味属侬家。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在哪条路上走错了,竟然到了长秋宫附近,当年烈祖皇帝喜好道术,曾以此为静修之所,自从烈祖大行后,这里更是少人往来,渐渐的都有些荒僻了。
      从嘉暗怪自己太过痴迷,正想绕路出去,便听见不远处,有女子压抑的哭泣声音。
    他心中好奇,便轻手轻脚的过去,也不敢十分走近,便隐身在树丛后面,只看见殿外水池边上有个女子的背影,她穿着一身素色布裙,高髻上也没戴什么首饰,她的双肩微微抖动,正哭得伤心,还有絮絮的语音,如怨如诉,好似说起了李璟的名字。
      从嘉凝神听了一会儿,知道她正在行一种蛊咒之术。
      巫蛊之术在宫中是明令禁止的,更何况所诅咒的是一国之君,这个时候,从嘉知道自己该跳出去制止,更该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揪到御前问罪。
    可是,他思虑再三,终于没有出声。
      宫中多得是这样幽怨的女子,只因得不到帝王宠幸,将如花芳年消耗殆尽,只换得满怀怨愤,两鬓银霜。
    她们心中的怨恨,无处发泄,渐渐变成了一股戾气。
    宫中争斗频仍,尤其是嫔妃间的口舌之争更是每日都有无数起,泰半便是戾气太盛所至。
      从嘉心中暗想,圣天子如有神助,只要父皇多行仁政,百姓拥戴,这种小小的巫蛊,能济什么事了?
    又何必揭发出去,多造杀孽?
      他轻叹一声,便想离去,起身时,无意间踩断了一节枯枝,发出“卡”
    的一响,这时,就听见那名女子喝了一声:“谁在那里?”
      池边的女子将声音放开,却让从嘉一阵心惊,他在胸前抚了又抚,拍了又拍,想道:“不会是她吧,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躲在树丛后面,正在思量着是该就此逃走,还是出去相见,那名女子已试探着渐渐走过来,又问了一声:“到底是谁?”
      正这时候,从嘉身畔三尺远近处,忽然站起一人,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微微含笑说道:“公主在这里做什么事,这般怕人知道?”
      这一下,连从嘉也吓了一大跳,他万万没想到身边还藏着一人,细看时,却是宴席上见过的耿先生。
    她虽然刚从藏身之处爬起,却立刻现出神仙风姿,敛袖而立,面上容色平静。
      永兴公主挺身站站在池畔,目光中掠过一丝寒意,她面色凝重,双唇紧闭,冷冷看着耿先生款步走来。
    离她还有三五步时,便举手一隔,低声喝道:“你不要过来!”
      耿先生停下脚步,面上容色不变,说道:“公主若是没做亏心事,何必怕我?”
      永兴公主看了看她,冷声说道:“我并不是怕你,只是不想让无关之人牵扯进来。你本是方外人,何必管红尘事?我和他的恩怨纠葛,哪里是你能管得的。”
      耿先生淡然问道:“他?你是说皇上,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么?”
    永兴公主却不回答她的问话,退后了两步,将摆在池边的一些器具踢入水中,面对耿先生,冷笑不止。
      耿先生轻声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这里已等候公主多时,你将证物毁去,施术的过程我却已看得一清二楚,公主是不是将我也除掉?”
      永兴公主双眉一动,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来不会这种巫蛊之术,宫中的人都是知道的。就算你到皇上面前告状,你看他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反之,若是我到御前说几句话,你这个小小的女道士,还能不能如现在一般风光?”
      她的笑容中带着莫名的血腥味道,隐身在树丛后的从嘉也忍不住在心中打颤,想道:“幸好方才我没有出去,不然麻烦就大了。”
      他愈发屏气凝神,不敢弄出一点动静,便听见耿先生说道:“公主将贫道瞧得忒也小了,道家有许多法术是你不知道的,我可以不必说话,便让皇上知道事情真相,你信不信?”
      公主看着她,目光中有探究之意,耿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雪为银,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不信她道术高深,。
      她与耿先生对视良久,终于吐出一口气,微微低下头,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耿先生面上显出了些微笑容,她广袖轻扬,似有柔和光晕一闪,说道:“公主还没有回答我,皇上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何要对他施巫蛊?”
      公主抬起头来,面上却有了怨恨之色,她缓缓说道:“他不是我哥哥。”
      耿先生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公主慢慢说道:“他不是我哥哥,就在他将我推入轿中,强迫我嫁给南吴太子的时候,他就不再是我哥哥了。你见过嫡亲兄长对妹妹这般心狠么?他和爹爹要夺人家的江山土地,却将我拿去做了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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