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的驯养记

第81章


  因为开始想他,所以开始犹豫。
  这毕竟是我和他的骨血啊,血脉相扯的牵挂。
  可是扪心自问,我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足够的信心能做好一个母亲,何况,我跟这个孩子的父亲根本无法日常相守,如何能给这孩子一个美满的家和完整的成长环境?
  如果没有信心给予最好,那还不如不要。
  前世今生,两世失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的骨血再经历这样的深痛和绵伤。
  无论如何。
  ……
  ……
  ……
  安然返临安。城东的豆腐铺子,已经半关。
  马大爷身体不好,小翠和上门女婿已经收了一半的铺子做小饭铺。
  马大爷认出我来,我笑笑让他别惊动小翠,然后留下所剩的银两和秀英安好的信息,悄然离去。
  响午。布市。人流熙攘,和东面茶叶街连成一片,一副生意兴隆的样子。二十五万铁军,自古鱼米之乡的临安,终究是受乱最小的一隅。
  我站在喧闹的布市之中。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生命的轨迹,何时变得如此彻底?
  这里,是原临安总管府。纪府。
  这里,曾是“家”。是十八豆蔻年华,双手染尽血腥也要守住的“家”。
  却……终没守得住的“家”。
  那场好似永也醒不过来的噩梦……倾夜之间……杀戮四起……只剩得残垣断壁,荒梁冷烟……
  但如今,为何连废墟都不在?
  为何连半片残砖断瓦,都无处可凭吊?
  我木然慌凄,潸潸欲泪下。
  却无处可泪下。
  生命的轨迹,何时变得如此彻底?
  ……
  ……
  ……
  摇摇头。甩开这些萧瑟的思绪。想想还有好多要办的事。
  于是简单易容,信步往平安镖局方向走了去。
  却见到十里喜宴,好一副昭明天下的模样!略为思忖,便拟了一拜贴,混了进去。见到了身着喜袍的莫玉。呵!精神抖擞,看起来气色不错!
  勾唇微笑,看来真是个大惊喜!虽得知匆忙,可这贺礼得好好准备一下。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起哄灌新郎官的酒,一边支起耳朵听新郎和新娘的八卦。
  随后,凭暗印章去银楼取出了之前存下的一些还算有些价值的小玩意。特别是那套双龙玉杯,想起旧事,笑。顺手揣入怀中。这,也算还他了不是?
  入夜,潜入平安镖局别院,悄悄放下东西,欲走。
  却听庭中一声,深切的叹息,“晓……晓芙。”
  ……
  ……
  ……
  我僵了一下,缓慢回首,却发现……
  月辉下,这人是……莫玉?他背对小屋的方向,在庭中仰首望月。
  我轻吁了一口气,确认并没有被发现,于是悄身隐匿一旁。正盘算着如何悄无声息的退。
  这个几年的伙伴,曾经的刎颈之交,却在利益面前,毫不犹豫的转身背离的结拜大哥。
  可是造成这样状况的,该归咎于谁呢?是夜沫的算计?还是我的自私与愚蠢?还是人心的贪婪和不足?
  我没有答案。我选择遗忘和原谅。
  既然当时选择了不负责任的孤身远引,就不该承担起这苦涩的后果。
  何况世事无常,谁说命运不是一早就书写下?
  有些出神,又听见庭中叹息。向庭中摇椅轻走两步,他,慢慢伸出一只手,凌空微扶。
  我皱眉,有些迷惑。
  见他转过身来,一身大吉喜袍,看起来气色很好,毕竟这是他的大婚之夜。
  但为什么拿着酒壶,忘着庭中那空空的摇椅?
  然后,一身红衣的新娘现身。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定睛瞧去,原来是张士诚之妹张俨茹,她走进他,沉默半响,轻声道:“我可能不是你喜欢的女子,但我肯定是一位好妻子。”
  “我知道。”莫玉苦笑一声,温声说,“为我,你和你主上闹翻,几乎丧命,如此诚挚相待,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他俩对望,无数曲折婉转,尽在默契的不言中。
  于是我明了,这是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
  她适合他,他亦敬她。
  仿佛有莫名的石头放下心来。
  心里微笑,随后离去。
  ……
  ……
  ……
  回到临安的第二日。千机变某据点。一处不起眼的染坊。
  轻扣大门,开门的是乔装成仆妇的桃桃。
  我给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桃桃,我回来了。”
  一句话,他们会明了。不需要再多说。
  桃桃高兴莫名,这丫头甚至有些忘形了。随后而来的青阳也为之大喜。
  只有紫钰,紫衫斜倚柴门,腰间还是挂这他永不离身的金算盘……斜眼看我,一张娃娃脸上尽是冷颜,张嘴却语出嘲讽。我尴尬一笑,上前赔罪。
  僵持半响,语气锵然处,我咬牙拔出笑吟剑,心道今日不断一两指怕是不能让紫钰满意了。
  却被青阳和桃桃架住。青阳叹气,忆起往昔,便漫声说来,字字动情,句句在理。
  待到紫钰终于眸光软化,语气松动,几人和解。
  “晚了。”紫钰低头轻语,神色莫辨。
  “什么?”我有点没理解,追问。
  “没什么。”紫钰随口答道,轻描淡写的说,“我是说你早该回来。”
  我明白,他原谅并愿意重新接纳我了!
  对往事虽心里依旧愧欠,却也欢喜的上前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娃娃脸,一如嬉戏的小时候。
  紫钰却厌恶似的推开我,冷哼一声,走到一旁,指给我看一角暗沉的血迹,“并不是我气量小不接纳你,而是那五十六条自相屠杀的人命,他们最小的才十一岁……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这血迹,日日用井水冲刷,却无法干净……你能说跟你毫不相干?”
  我为之一窒。是啊。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
  我何尝不懂?
  “晚了。”紫钰摇头轻语,甩袖离去。
  ……
  ……
  ……
  (转入第三人称。插播中。)
  十月秋阳。天高云阔。虽各地动乱,但自古鱼米之乡的临安城,却还是一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的景象。大有“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味。
  临安城东。最繁华的长锦街。东阳楼。
  这里是全临安最八卦的地方。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唉,听说了吗?”一蓝锦布巾的矮胖商人,戳一戳同桌的手臂,诡异兮兮的问道,“那老爹死后,私奔的纪大小姐又回临安了。为纪家祖产被没收的事情,找上了现任的高总管……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姓高的之前还那么嚣张,这次却一个子儿不敢留的全吐了出来……”
  “是吗?”接茬的是一个,灰衣长衫的高瘦山羊胡,他左右撇了一眼,低声说道:“我怎么听说她是大着肚子回来的?”
  “啊,我想起来,”桌上另一个方脸汉子,也同时压低声音说:“那日我当铺隔壁的同仁医馆,张婆子被紧急叫去原纪府别院,说那纪大小姐想自己打掉那孩子,结果用药过猛,差点去掉半条命……”
  “你们留点口德吧!”愤愤然答话的是一蓝衫汉子,“纪大人爱民如子,那几年为临安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后来也是为百姓私放官粮才被欺辱罢官、以至身死,纪小姐被迫投奔他人也是不得已之举。至于遇人不淑之事,就一个失亲的女子来说,实在是命运的大不幸!”蓝衫汉子越说越激动,拍桌而起,“更何况,纪小姐回到临安,先救冤狱,后扶寡弱,依我看是大有乃父之风!这样的女子,你们还……”
  “是啊,各位请稍安勿躁,”接话的是东阳楼的掌柜,“这次纪小姐要回的纪家祖产,也全转给他家原有的下人,用以安顿这几年四处流散的孤儿……”只见他朝这几位做了一个辑,安抚了一下气愤填膺的蓝衫男子,笑到:“东阳楼虽是供各位闲玩休憩之地,可也蒙过纪总管恩惠,所以……请各位专心吃菜、专心吃菜,如何?”
  于是这三人既遭蓝衫男子抢白在先,又遇掌柜安抚在后,倒也咕哢了几句,便转开话题又高谈阔论起来。
  而临桌一风度俊秀的白衣青年,独自饮酒,面前的菜色丝毫未动。
  听了刚才那些吵闹,也没有如堂中其他食客那样受影响而交头接耳,只是握杯的手指节泛白。
  未及便抛了碎银,不等掌柜找钱,起身离去。
  他一路急走,渐渐出了闹市,见人烟稀少便发足狂奔起来,仿佛胸中有难解的郁气。
  ……
  ……
  ……
  临安城郊。别离亭。细小的溪流仍然流光潺潺。
  忆起每次分别,她都送他到此,那时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忆起当时嬉笑,正是两情相悦时,她踢着溪水,用几只蛤蟆来捉弄他,一边笑一边说:“你要抓紧哦,抓不紧就会这么丢了呀~”
  可是,她终究成为他人的所有,而他终究没有抓紧。
  是怪自己么?
  还是怪命运太捉弄?
  那个性格恶劣的姻缘之神又躲在哪里偷偷微笑呢?
  秋风拂起白衫,万里无云。他是当今的武林翘楚,名门之后。而这段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纯情之恋,本该开花结果的,不是吗?
  而如今他只有原地惆怅,暗地心伤。若她过得幸福,也就罢了,可七日前得知她遭始终乱起之厄,被弃而独身返临安,于是才有了这次的临安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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