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的驯养记

  “才不呢，”小不悔贪吃了两口，腮帮子鼓鼓的，含糊的说着，“妈妈说过，‘妈妈的好宝贝’和‘爹爹的乖女儿’，不悔只能选一样去做……‘爹爹的乖女儿’太辛苦了，爹爹晚上总是欺负妈妈……不悔只想要做‘妈妈的好宝贝’……”
  女人失笑哑然，见小不悔拉拉杂杂说的这番话，暗想到，原以为这小孩只是对父亲日常管教甚严有些不喜，没想到却是把她与丈夫平素的不谐，看得如此清楚。这事还是得找机会把小孩子的观念纠正过来。
  小不悔心满意足的吃完一块，抬头，小鹿般的眼睛恳切巴巴的：“妈妈，不悔还想要。”
  女人笑笑，依了她，一边喂，一边说着：“不悔是大孩子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
  ……
  ……
  “不悔是大孩子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女人微笑着说，伸手不舍而眷恋的抚过小不悔的额发，“跟叔叔去爹爹那里，妈妈晚会儿跟上来。”说完，继而重重的抱着这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子，良久。
  “他们来了！”一旁的青衣男子出声催促，接过女人手上的不悔，安放与马鞍上。
  “紫钰，我会寻回，这祸，我会替他挡下，但……” 女人忽地抬头，语音严厉：“青阳！我命你用生命起誓，必护我孩儿平安！”
  青衣男子点头，郑重立誓。然后缓缓说道：“此祸由我弟而出，我违背良心纵容他多年，已甚是愧疚，这次蒙主子念在旧情，愿伸出援手，青阳已无地自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这个叫青阳的男子惨笑一声：“此事平息之后，青阳当自刎谢罪。”
  女人抿唇，眉头紧皱，说道：“别说那种不争气的话，死的人还少吗？给我活着，青阳。”
  青阳动动唇，想说什么，却在女人严厉的眼神下再次闭紧，继而点头。
  女人眷恋的再次抚摸孩子的头，然后，决然的放开。
  一个转身，一边大踏步向石坡上掠去，一边反手抽出五年未曾出鞘的宝剑。
  笑吟剑，月辉下光华闪烁。凌空划过优美的长弧。
  “妈妈——不要、妈妈——快回来——”不悔心里大叫，可被点哑穴口不能发音，只急得眼泪如珠串儿，纷纷下落。吧哒吧哒的，在皱巴巴的小袄子上，印出一个个湿湿的印子。
  一声清啸，女人纵身跳入正疯拥而来的铁尸军，再也没有回过头。
  只见她落地、斜刺、长挑、挽剑横抹、峨眉的清风三式，干脆而利落。
  原密密麻麻的尸群的忽而散开，剑锋凌厉之处露出一小片缺口，“青阳，走！”女人清喝。
  “驾！”青阳吆喝一声，执鞭纵马而出。
  不悔的视线被青阳宽大的袍袖挡住，口不能语，身不能动，只能从眼角瞥见，女人一身素裳，剑光飞舞的腾挪之间，衣抉翩飞，如白莲绽放于腥暗的墨池。
  这是那场战斗，不悔五岁脑海里，最后的印象。
  ……
  ……
  ……
  蝴蝶谷
  头昏沉。四肢发软，胸口闷疼得厉害。难道又生病了吗？小不悔闷闷的想，意识慢慢回来。
  那些怪物蜂拥而至……慌乱中坚强着不哭的不悔……突然间火光冲天……“别怕，到妈妈这里来，不悔。”……妈妈温暖安抚的微笑……然而被迫带走……不小心吸尸毒……昏迷前……爹爹的怒喝……
  原来见到爹爹了，太好了。那妈妈呢？妈妈呢?
  小不悔心里惶惶的问，却发不出声，正在这时，一醇厚的男音在头顶响起：
  “这两年，反复在做着一个荒谬的梦……”
  是爹爹的声音！
  “梦里，我孤身一人，而你……”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却早已白骨多年。”
  爹爹在跟谁说话？
  “这个梦的预兆如挥之不去的阴影，困扰着我，卜算多次，均混沌无果……”
  妈妈呢？妈妈平安吗？妈妈在哪里？
  小不悔努力的想睁开眼，努力的想出声发问。然而爹爹温暖的大掌抚上头顶，小不悔的心暖了一下，听爹爹继续的说着，
  “我视之为平素隐秘的不安所致……这些年，你虽安静的跟着我，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但你把心却好好的藏起来……”
  “纪晓芙，你究竟要我怎么样？”语音至此，竟带着奇异的愤慨和哽咽。
  妈妈……在？听见爹爹唤出妈妈的名字，小不悔的心放了下来。
  一阵静谧。
  妈妈……怎么不说话？
  继而女音平淡的响起：“杨逍，你要的，不早就……如愿以偿了吗？”
  “纪晓芙！”男人也不怒，只是声音降低了两度，尾音上滑。却是不悔熟知的怒气前征。
  “爹爹……不悔渴……”不悔一急，终于微弱出声。
  男人低头，冷厉的眼神温柔了一下，轻声疼惜的问到：“不儿，觉得好点了吗？”
  不悔眨巴眨巴眼睛，视线清晰，转头看见妈妈拿着水过来，小心的喂着自己，便伸手要妈妈抱，女人表情一阵疼惜，温柔拥过。
  一家三口偎依在一个小空间里。
  小不悔觉得好满足，原来偶尔生病也是不错的事。
  “妈妈，妈妈，最喜欢妈妈了。”才稍微精神一点，不悔开始蹭着女人的脖子撒娇起来。
  男人放柔表情，口里却轻哼一声，说：“不儿，你最喜欢的娘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不儿……”女人咬唇低头，表情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爹爹，不准欺负妈妈！”小不悔哑着小嗓子，义正言辞的说。
  男人轻笑，点点不悔的小鼻子，说：“欺负？多是你母女俩联合起来欺瞒你最讨厌的爹爹。”
  “才不是呢，爹爹，人家也好喜欢的。”小不悔见爹爹心情好转，立刻很狗腿的巴结了上去，送上满脸的口水。
  “罢了，”男人叹息，抱过妻女，“我的确已如愿以偿，再多想要也是奢望。” 男人放柔语气，低低的竟是渴求的期盼，“前日的事，那样的心惊胆战，莫要再发生了。”
  “答应我，晓芙。”
  ……
  ……
  ……
  五岁的不悔，尸毒未清。
  于是一家三口，上蝴蝶谷。度一个月有余。
  小不悔认识了一个小哥哥。虽然有点小呆板，但中的来说还算是一个挺好玩的人。反正在小不悔的心目中，能任她欺负，捏圆捏扁的，都是好人。
  “娘、娘……这个花环好漂亮。”迈着小短腿，不悔朝最爱的妈妈奔去。
  纪晓芙微微一笑，张开怀抱，接住女儿跌跌撞撞的冲势，然后顺势把手上刚完工的雏菊花环戴在不悔的头上。然后亲昵的捏捏女儿的脸蛋，“不悔，又去跟无忌哥哥捣蛋了吗？”
  “才没有呢，是他自己把胡婶婶的金蟾给放跑的，跟不悔没有关系！”小不悔很无辜的睁大眼，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不悔！”纪晓芙眉头一皱，略带严厉的说：“记得妈妈怎么教导你的吗？”
  “对待好人不悔要做个善良的孩子，对待坏人不悔要做个聪明的孩子，对待朋友不悔要做个仗义的孩子，”小不悔越说话音越低，“对待亲人不悔要做个诚实的孩子……人家有妈妈和爹爹就好了，才不想多一个哥哥呢！”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小不悔最后瘪瘪嘴，说：“好啦，人家去跟胡婶婶认错就是呐！”
  此语一出，纪晓芙揉揉女儿的头，展颜一笑：“不悔乖，这才是妈妈的好宝贝！”
  于是在这个即将告别的下午，杨逍和胡青牛下棋闲谈，王难姑很生气的收拾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闯祸的烂摊子，被某个小坏蛋陷害的无忌正无奈的承受着师娘的怒火……
  而这厢，母女俩在谷里溪滩边上的草甸上，嬉笑着享受这山花烂漫，蝴蝶翩跹的宁静下午。
  蝴蝶一震翅，微弱的风，千里之外，或许会起飓风。
  大家都活着，被改变的世界，或许不太完美，但这样也不错。
  望着花丛中忙碌着扑蝶的女儿，纪晓芙脸上出现久违的宁静和放松。
  但远处，几片乌云悄悄的飘了过来。天忽而阴霾。
  山风欲雨。
  ……
  ……
  ……
  治愈而返。从蝴蝶谷出来。
  到了镇上，不悔记挂着娘亲答应要给她做的蝴蝶小衫，一路嚷嚷着要做衣裳。
  于是一家三口到了这家锦记布庄。选好了布料，裁定了身量，纪晓芙见掌柜恭敬的亲迎，便心里有了数。冲杨逍点点头，牵着不悔到了大门外，看那些临街的孩子嬉戏。
  “娘，这是什么呀。”正在地上画格子玩的不悔，突然指着墙角用墨粉画的印记，形状似一把闪光的小剑。
  纪晓芙眼神一凝，上前两步，细细察看。这是……峨眉求救的暗记。
  立身而起，状似漫不经心的撇了四周一眼，街头孩童们的打闹依旧。低头微笑的对不悔说：“是那些孩子的乱写乱画而已，不悔，想要跟他们一起玩一会儿吗？”
  不悔摇摇头，伸手攥紧了娘亲的衣角，说：“不悔想吃糖葫芦。”
  纪晓芙笑着应允，转头跟门童交代了几句，便牵着不悔往另一条街走去。
  只不过，一路行得极慢。
  ……
  ……
  ……
  茶楼之上，纪晓芙神色如常的品着一两千金的雀舌兰，藏在衣袖里捏着暗器的右手却在颤抖。
  什么时候，脱轨的命运回到了原轨迹？
  她被诱来，意料之中的会了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