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阁

67 传书告今事,俱言明前因


滕公子和月儿刚回到别院,还没进门,便见一人骑马而来。那人在门前下了马,原是易诚。易诚快步上前礼道:“滕公子,王爷有要事相商。”滕公子转身对月儿道:“月儿你先进去罢。我去去就来。”月儿应了一声,进门去了。
    月儿进到屋内,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得有人在门口唤道:“少夫人。”月儿抬眼见是滕晋,问道:“什么事?”滕晋答道:“适才于公子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要交予少夫人。”说罢,从怀中取出信来,递给月儿,月儿接过道:“有劳大管家。”滕晋道了声“不敢”便退下了。月儿拆开书信,却是飞歌的字迹:我道于公子有什么事要找我,原是妈妈。月儿览毕,甚感不解:于公子去朔州了?朔州已陷重围,他连城门都不能近前,怎生探听消息,还要我拿这话去宽慰姐姐。姐姐去找过妈妈么?想起昨日秋儿的神色,不禁蹙起了眉,姐姐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罢?可她又能做出什么事来?月儿觉得很乱,接二连三出的这些事,让她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山雨欲来风满楼,真的要起大变故么?
    滕公子进屋来的时候,月儿兀自琢磨着,并未察觉。滕公子走近桌边,看见那封信,出声问道:“是四嫂么?”月儿回过神来,把信递给他。滕公子看完信,道:“没想到四哥去朔州了。”月儿看了他一眼,这是滕公子第一次私下里唤于释作四哥,想来是因为司马公子被围朔州,众人束手无策了多日,总算有人挺身而出。月儿不得不跟着他改过口来,道:“四哥虽是一片热忱,可朔州城已被突厥人包围,怎生进得城去?弄不好会被......”滕公子笑道:“月儿不用担心,四哥既然决定去,他心里定是有底的。”月儿见滕公子对于释之能很是信任,不以为然地道:“他难道会飞檐走壁么?”滕公子闻言,眼睛一亮。你道为何?他原是猜测于释跟突厥人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笼络了突厥将领,可安然走过包围圈,却忽略了这最简单的一层,于释只身犯险,很可能是身怀绝技,只是他平日里没有显露罢了。滕公子被月儿这一提醒,马上想到了另一件事,道:“月儿,你道破了玄机啊。”月儿很是奇怪,道:“什么玄机?”“月儿还记得那位大侠么?”“翊轩,你是说那大侠是四哥?”滕公子点点头道:“一弟查访了这么久,没有一点眉目,原来真人就在眼前。”月儿笑了笑,道:“那等四哥回来,翊轩你可要登门致谢啊。”滕公子却道:“登门定是要登门的,是不是致谢就未可知了。”“这是何意?”月儿睁大了眼睛,见滕公子皱起了眉头,似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月儿追问道:“翊轩,到底是什么意思?”滕公子舒展了眉头,淡淡地笑道:“四哥许是帮错了忙罢。”“帮错了忙?”月儿很是不解,“人家打跑了山贼,难道不该么?”滕公子拉着月儿坐下,道:“月儿,现下我也没有依据认定那人便是四哥。”“那你说这些作甚么?”“我有九成的把握。”“那和认定又有甚么区别?”月儿反问。滕公子笑了笑,道:“好好好,那便是我认定罢。”顿了顿,道:“月儿,四哥打跑的可不是山贼。”“可你上回不是说......”“那是一弟的亲兵。”月儿顿时愣住了,好半天才道:“翊轩,这是怎么回事?四哥干么跟王爷对着干?王爷的亲兵又怎么会劫我们的粮食?”滕公子道:“月儿,你别急,这事说起来要费些功夫。”月儿望着他,过了这麽久,翊轩你终于肯告诉我了。便不再问,耐心地听他道来。
    “先皇子嗣众多,尤以王爷天资秉性最类先皇,王爷之母季贵妃是时也颇为得宠。当时储位空虚,朝中众位大臣分倒两边,守旧的老臣倒向了皇长子,皇长子是嫡出,无论是立长立嫡,他都占尽了先机;但皇后却已被禁足于冷宫多年,先皇又说出择贤而立的话,前任左仆射陈大人便极力扶持王爷,他聚集了一批门生故吏效命王爷,这其中便有已故的周尹二位大人和吕将军。王爷礼贤下士,对这些大臣都执以师礼,更得拥戴,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也陆续倒向了王爷。后来,二哥在北疆崭露头角,二哥曾跟尹大人学过兵法,尹大人便将二哥引见给王爷。二哥回京后做了个守城门的小官儿,滕家的货进出城门常受排查,我便执了厚礼去见二哥。”将军是那么容易买通的么?不碰钉子才怪。月儿心道。滕公子说到此处,脸上显出了笑意,接着道:“被赶出来了不说,差点挨一顿军棍。”月儿也不禁笑了起来,问道:“后来呢?”“后来二哥老母病逝,二哥职责所系,不能回乡奔丧......”“定是你打通了关节,让他回去了。”月儿笑道。滕公子微笑着点头道:“买给他个闲职,让他还乡去了。”“翊轩,你也是看好了形势,”月儿道,“你若不是认定将军来日会飞黄腾达,光是个守城的小吏,你用得着费那么多心思么?”滕公子笑道:“月儿真是聪慧绝顶,我当时作的就是长远的打算。只是这话现下可休要再提起了。”月儿道:“我知道,你与将军倾心相交,情同手足,这兄弟的情谊是容不得半点玷污的。”滕公子笑了笑,接着道:“二哥丁忧回来,便立时被调去幽州了。此时朝中却出了大的变故。”月儿凝神去听,“先皇一道旨意,要左仆射陈大人回老家颐养天年。陈大人走后,季贵妃忽然染上了肺痨,不到一月便仙逝了。”滕公子停了一会儿,道:“那些左右逢源的人,一见陈大人卸任,季贵妃病逝,便又纷纷倒向了皇长子。王爷身边便只有尹大人那一班人,先皇的意思却始终不明了,王爷只得收敛锋芒,小心行事。过得几月,不知是什么缘故,先皇突然病倒,皇长子以先皇需静养为由把所有的皇子拦在宫门外,躬亲服侍,先皇病愈后,感皇长子仁孝,依照古制,立皇长子为太子。先皇经此一病,龙体日见不支,便将政事悉数交付太子,以为监国。”月儿道:“监国攻心之计可谓大获全胜。”随即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滕公子接过喝了一口,接着道:“太子为监国后,极力排挤当年扶持王爷的众位大臣,然后就有了谅州的事。”“王爷整日里花天酒地便是为了掩人耳目么?”“一弟此举是想表明自己没有争位之心。”“那事实上呢?”月儿问道。滕公子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在遇见尹昭容前应是有罢,之后,我也不知了。”月儿想想,王爷有没有夺位之心其实无关紧要,无论他怎么辩白,监国永远不会对他放心。月儿问道:“那山贼的事呢?”“自周大人死后,王爷知监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先皇在时,监国还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先皇龙驭归天,监国定会动手。尹大人为防来日大变,便献策王爷,从军中选出健者,编成一支奇兵,扮作山贼模样,隐在西夌山中。倘若监国发难,王爷也可放手一搏,不至坐以待毙。”月儿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道:“翊轩,你是故意让那些粮食被劫的?”滕公子点点头,道:“藏兵是件极难的事,西夌山中豢有两千多人,日耗甚剧,却不能公然向山中运粮。”“于是翊轩便以好米换次米,又唆使他们倒卖军粮了?”月儿笑问。滕公子道:“山贼劫夺这些粮食,那些将军们也不好声张,再者,粮食也不是次次都被劫夺,比起他们赚到的,这点损耗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是被劫,我们不是也赔了一半么?”月儿觉得那帮将领真是贪得无厌。滕公子倒甚是想得开:“那帮人也在生意上帮了我不少忙,我亏得也没那么厉害。接着说罢,本来王爷已是朝中无人,尹大人却在此时荣升兵部尚书。”应是先皇的意思罢,月儿心下忖道,监国定也是无奈。忽想起尹大人自请去谅州的事,道:“监国放出话让将军去谅州平乱,其实意在铲除尹大人是么?”滕公子道:“不知道,无论尹大人和二哥谁去谅州,监国都是求之不得罢。”早晚总是要除去的,谁先谁后,不都一般?月儿越来越觉得司马公子被困朔州乃是监国设计,如今司马公子已是处境堪忧。滕公子也想到了一块儿,脸上忧色重重。
    终是月儿转过了话:“翊轩,四哥是不是不知道西夌山的事?”滕公子道:“想来一弟并未告知,四哥也不过就是从营中买粮罢了。唉,这一误会就送掉了四条人命。”月儿听到死了人,心中一凛,继而叹道:“何必,就算真是山贼,赶跑了也就是了,为何非要……”“这可能也怪不了四哥,那四个人许是被四哥逼问,自行了断了。”月儿想起了刺杀太子的那个刺客,这些人何苦要如此呢?月儿暗暗叹息。过了好一会儿,月儿笑道:“王爷可是偏心呢,都不让四哥捐粮。”滕公子笑了笑,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滕公子道:“月儿,二嫂今晨去找了王爷。”“姐姐?她去找王爷作甚麽?”“二嫂想让王爷去救二哥。”月儿想了想,姐姐定是已经知道了西夌山的事,可姐姐也不能……她难道不知其中利害么?“姐姐忒也糊涂,王爷要是派出了西夌山的人马去救,那就成了反贼了。监国只要抬出攘夷必先安内,朝廷的大军先不救朔州,反来除逆了。”“二嫂情急之下,也别无善法。”滕公子叹了口气。
    月儿看着滕公子,她现下已全然明白了,翊轩,你为甚麽不早告诉我呢?我确实没有能耐帮上忙,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是落下甚么罪名,我都愿和你一起承担。
    “月儿,你怎么了?”滕公子见月儿一言不发,眼里泪光闪烁,忙问道。月儿抬起头来,道:“翊轩,那么久了,你终于告诉我了。”滕公子拥住她,道:“翊轩让月儿担心了。”月儿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心里隐隐感到恐惧,滕公子瞒了自己那么久,以前总是问一句答半句,现下和盘托出,定是大难将至。“月儿,如果有一天,滕家果真失去了眼下的财富,甚至一贫如洗,你会......”“月儿,要是我们离开中原,你愿意么?”月儿紧紧搂住他,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翊轩,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去哪里,我都不会和你分开。”滕公子轻轻揉着她的青丝,吻着她的额头,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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