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问，老头子你这辈子爱过人吗？
    老头子笑了，反问他，你说呢？
    他说，你一定爱过的。
    老头子说，你怎么知道？难道又是传言？
    他说，不是。
    老头子问，那——？
    他说，如果你没爱过人，你现在就不会这么落寞。
    老头子收住笑声，咳了一下，说，我很落寞吗？
    他说，是的，从你笑声里流露出的落寞，好像一片白菜叶子，总是要泛在水面上。
    老头子叹了口气。
    老头子说他认识的第二个女人，是他这一辈子里的最爱。
    老头子说，第二个女人很好，各方面都很好。他们两个一见钟情。
    只是老头子一直这样认为，他爱上那个女人是很自然的，因为那个女人很好，值得他爱；但那个女人为什么爱上他，他却不知道。
    小伙子从桌子上抓起他的酒壶，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抹了抹嘴巴，说，因为你值得他爱。
    老头子又呵呵地笑，说，我不过是一个亡命江湖的浪荡子而已，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小伙子脸上泛起红色的光，说，对啦，爱就爱了，本来就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爱了就爱了，红尘里的爱，不过露水，一刹那来去而已，值得，不值得，怎么衡量？不能衡量。
    老头子说，他们两个很相爱。
    老头子说，认识第二个女人之后，他就忽然想结婚了，很想。
    老头子说，平生第一次，他有了要把一个女人捧在手掌心里好好呵护的冲动。
    老头子说，他想隐退江湖了，他想带着女人躲到远远的没人知道的地方去了，他想安安静静地过简单的日子了。
    老头子笑着说，只是，没了。
    小伙子问，怎么没了？
    老头子停了一下，说，没了就没了，反正没能在一起了。
    小伙子说，你们不爱了？
    老头子摇着头又笑，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干净。
    小伙子说，那一定是出了很多事情了。
    老头子喝了几口酒，然后把酒葫芦递给小伙子，说，来，喝。
    小伙子也笑，说，好。
    小伙子问，后来怎么了？
    老头子说，后来她走了，去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不见了。
    小伙子说，那你怎么办？
    老头子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举起葫芦喝酒，回过头笑，说，不怎么办，喝酒就好了。
    小伙子说，你不去找她？
    老头子说，找了，没找着。
    小伙子说，继续找，就找得到。
    老头子哈哈一笑，说，那不一定，江湖风波恶。
    小伙子低着头，陷入了沉思，忽然说，你就这么等着了？
    老头子说，那也不是。
    小伙子说，那你不等？
    老头子说，那也不是。
    小伙子说，那你放弃了。
    老头子笑了，连连摆手，说，那也不是。
    小伙子一脸茫然。
    老头子说，呵呵，等与不等，都一样。我在这里，有心人一转头就可以看到，就足够了。
    小伙子点头，忽然笑起来了，说，老头子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老头子说，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小伙子说，我想问你有没有过那种心痛的感觉？
    老头子说，也许有。
    小伙子说，什么时候？
    老头子说，她转身的时候。
    那天，下雨，雨水滴滴答答敲在十里长街的青石路面上，午夜，一片幽暗与安静。老头子看见她转身走过去。老头子知道她迫不得已。老头子傻傻站在那里，任雨水浸透衣衫。老头子说心被别人剜走了，没了，空了，空荡荡地了。
    老头子对小伙子说，心没了的时候，算不算痛呢。
    小伙子说，痛。
    小伙子问他，后来你有没有见过她？
    老头子说，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