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哈瓦那的人

第29章


德国人单独聚成了一堆——他们靠西墙站着,脸上流露出德国马克才有的优越感。沃莫尔德怀疑是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人向哈塞尔布克医生泄漏了聚餐会的秘密。为什么要泄露呢?完全没有必要,毒药也许还是从他那位医生手里偷偷搞来的呢。不管怎么样,如果真的有不让人产生痛苦的毒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但愿他能挑选一种不使人痛苦的东西。
  “我跟您说,”麦克杜格尔先生兴致勃勃地迈着苏格兰双人舞的步子走过来,“您现在还是喝点酒吧,您会很快活的。"
  “不光是葡萄酒吧?"
  “您瞧瞧那张桌子,”上面摆满了一小瓶一小瓶的牛奶,“您是没看看您的请柬还是怎么着?这是一个招待我们伟大的美国盟友的‘美式蓝盘子’聚餐会。”
  “蓝盘子?”
  “您很想知道蓝盘子是怎么回事吗,伙计?他们把那么多的菜都放在您的鼻子底下,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您的盘子里——烤火鸡、酸果酱、腊肠、胡萝卜和法国煎蛋。我可吃不来法国煎蛋,不过放在蓝盘子里的菜是不准挑拣的。”
  “不准挑拣?”
  “给您什么您就得吃什么。这是民主,伙计。”
  布朗博士招呼来宾都坐到座位上去。沃莫尔德本来希望能跟同胞们坐到一起,最好能跟那个卡特挨着,谁知自己的左边竟坐着一个陌生的愁眉苦脸看着牛奶瓶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沃莫尔德心想,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人安排好了。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安全的,连牛奶也不保险。侍者们忙忙碌碌地将莫罗螃蟹端到座位上。突然,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卡特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他的言谈举止虽然粗鄙,但却带有某种让人感到可靠的力量。你可以向他求得帮助,就象向一个英国警察求助一样——因为你了解他的思想。
  “别忙了,”沃莫尔德对侍者说道,“我不吃螃蟹。”
  “您不吃这种东西非常明智,”麦克杜格尔先生说道,“我也没要螃蟹,这东西跟威士忌酒根本不对路。如果您想喝点儿冰镇汽水,那就把它拿过来放到桌子底下,我衣袋里有个玻璃瓶,足够咱俩喝了。”
  沃莫尔德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拿杯子,可是猛然间却起了疑心。麦克杜格尔是什么人?自己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他,他要是不讲,还真不知道麦金太尔已经走了。那汽水可能是放了毒的,瓶里没准装的是威士忌呢。
  “麦金太尔为什么要走呢?”沃莫尔德的手紧紧握着杯子。
  “哦,走不走都一样,”麦克杜格尔先生说道,“反正就那么回事。您倒汽水呀。您要是不愿喝威士忌,我这儿有最好的苏格兰麦芽酒。”
  “这么早我一般不喝酒,谢谢您。”
  “既然您信不着那汽水,不喝就是了,”麦克杜格尔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我喝这玩意从来不掺水,要是您不戒意,咱俩都对着瓶嘴……”
  “不,真的,我在这个时候从来不喝酒。”
  “只有英格兰人喝酒才挑时间,苏格兰人可不兴这套。他们只挑死的时辰。”
  对面的卡特开腔了:“换了我,我就喝。鄙人叫卡特。”沃莫尔德宽心地看着麦克杜格尔将威士忌倒进酒杯里,这可没啥好怀疑的,总不会有人想毒死卡特。不过他感到,麦克杜格尔先生的苏格兰人做派有些不太对劲,看样子好象是个骗局。
  “我叫斯万森,”那个满脸愁容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突然说道,他面前是一面小小的瑞典国旗——至少沃莫尔德认为那是瑞典国旗,说实在的,沃莫尔德也根本分不清那些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国旗。
  “我叫沃莫尔德。”
  “为什么非要把这些讨厌的牛奶摆上来?”
  “依我看,”沃莫尔德回答,“这说明布朗博士很实在。”
  “或者是很可笑的。”卡特插了一句。
  “我可不认为布朗博士身上还有多少幽默感。”
  “您做什么生意,沃莫尔德先生?”那个瑞典人问道,“看着怪面熟的,不过我想咱们从前没见过面。”
  “我是卖吸尘器的。您呢?”
  “玻璃器皿。您知道,瑞典的玻璃制品世界第一。这面包烤得真不坏。您不来一块?”他好象预先就根据一本短语集准备好了自己的讲话。
  “不要,越吃越胖。”
  “我本来还想劝您加加料呢。”斯万森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那笑声如同在北方的漫长冬夜里举行一次索然无味的宴会,让人听了觉得不太舒服,“请原谅,我把您当成一只鹅了。”
  美国总领事坐在长桌的最头上,客人们都开始吃蓝盘子里的菜肴。麦克杜格尔先生根本不动盘里的火鸡,可是胡萝卜、法国煎蛋和腊肠他却吃得津津有味。布朗博士看来是落后了:他还在拨弄他那份莫罗螃蟹。总领事跟邻座正谈在兴头上,因而有意地放慢了速度。两个侍者来到桌前。一个撤走吃剩下的蟹壳,一个则换掉人们面前的蓝盘子。客人中只有美国总领事想打开牛奶瓶。
  沃莫尔德听到有人低低地喊了声“杜勒斯”,便看见一个侍者端着两个蓝盘子走过来。那侍者将一个盘子放在那个瑞典人面前,另一个则在沃莫尔德面前放下了。
  这时沃莫尔德脑中突然浮出一个想法:说不定对自己生命的全部威胁都不过是无稽之谈。霍索恩大概是个好开玩笑的人,而哈塞尔布克医生……他想起米利就曾经问起过哈塞尔布克医生是否取笑过别人。有的时候,冒死亡的风险似乎比嘲弄奚落别人还要容易些。沃莫尔德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都倒给卡特,听听他的高见,他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盘子,马上发现有些不对头——盘里没有胡萝卜。
  沃莫尔德随即咕噜了一句:“您一定喜欢没有胡萝卜的,”说完便将盘子推到了麦克杜格尔先生面前。
  “这是我最讨厌的法国煎蛋,”麦克杜格尔边说边把盘子推给了卢森堡领事。这位领事与对面一个德国人正聊得起劲,心不在焉但却彬彬有礼地又推给了邻座。这种礼貌传染了所有的人,结果谁也没有动那个盘子里的菜。最后,盘子摆到了布朗博士的面前,他吃剩的螃蟹刚刚被收拾走。那个领班一见此情,大步向桌子这边走来,可是有人赶在了他的前头。一个侍者端着好几个蓝盘子进来了,沃莫尔德将他拦住,顺手拿来一盘,那个侍者被弄得不知所措。沃莫尔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胡萝卜做得太棒了,”他边吃边说。
  侍者领班在布朗博士身边站住了:“请原谅,布朗博士,他们没给您胡萝卜。”
  “我不喜欢胡萝卜。”布朗博士说着,切下一片鸡肉。
  “对不起,”那个领班一把夺过布朗博士的盘子,“厨房搞错了。”他象街头募捐人那样拿着盘子,穿过餐厅一直走到服务台前。麦克杜格尔先生喝了一口他随身带来的威士忌。
  “我看我现在可以冒冒险了,”沃莫尔德说道,“庆祝一下。”
  “好汉子。掺点水还是就这么喝?”
  “我可以喝您的汽水吗?我的里边有只苍蝇。”
  “当然可以。”
  沃莫尔德喝了一大半汽水,又喝了麦克杜格尔先生带的那个玻璃瓶里的威士忌。他让沃莫尔德再喝一大口。
  “再来点吧——比起我们俩来您已经吃亏了。”
  沃莫尔德此时又恢复了对人们的信任;他对于自己刚才怀疑这位邻座的做法多少感到有些内疚。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他说了一句。
  “今天如果不是大伙凑在一起热闹热闹,光吃顿饭可没啥大意思。”
  “没有这顿饭我决不会见到您和卡特。”
  三个人又各喝了一杯威士忌。
  “您二位一定得见见我女儿。”沃莫尔德酒一下肚,话就多了。
  “您的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我们的班子也扩大了。”
  布朗博士默不做声地拍着桌子。
  “肯定是这么回事。”卡特的诺特威奇方言听起来那么洪亮,就象威士忌一样给人温暖。
  “他们要祝酒了。”
  “我说伙计,”麦克杜格尔先生说道,“根本不是祝酒,是要讲演。咱们还得听那些滴酒不沾的狗崽子们的唠叨。”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狗崽子。”沃莫尔德说。
  “您发言吗?”
  “而且还是作为最老的会员。”
  “我很高兴您能活这么久。”麦克杜格尔先生应道。
  根据布朗博士的要求,美国总领事开始发言。他讲到了民主国家之间的精神联系——在那些民主国家中(这位总领事好象也点到了古巴)贸易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倘若没有贸易往来,精神联系也就无从谈起,或者说可能成为另外一种东西了。他还讲到美国对贫困地区的援助将使那些地区可以购买更多的商品,而购买的商品越多,越有助于加强精神上的联系……一只狗在酒店什么地方嚎叫着,侍者领班朝关着的餐厅门口打了个手势。作为美国的总领事,能应邀参加今天的聚餐会,并与这么多欧洲贸易界的杰出代表见面,实在感到万分荣幸,它必将进一步加强那种精神联系……
  沃莫尔德连喝了两杯威士忌。
  “现在,”布朗博士说道,“我将请本协会最老的会员——我当然不是指他的年纪,而是指他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为欧洲贸易事业兢兢业业服务的漫长岁月;在这里,部长先生,”——布朗博士向身边一个人鞠了一躬,那人皮肤黝黑,长了一双斜眼——“我们大家作为您的客人感到非常荣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