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35章


这些愚昧的男人啊,
就是女人不幸的根源!她沉重地对那年轻女人说:“很对不住,这个世界还没发明
生男孩的灵药。不过,有一点你要明白,生不生男孩关键在于男人,是他们提供决
定胎儿性别的染色体。女人只负责孕育。”她不管女人听懂没有,命令似的说:
“回去把我的话告诉你男人。要是他不信,可以叫他到医院来找我。我给他洗洗脑
筋。”女人半信半疑,扭头望着崔教员。“我们这位小大夫说得很对。你男人要是
再不讲理,我去跟他谈。”崔教员说。
    回去的路上,桑园几个女孩子议论纷纷,都说,男人真可恨,女人真可怜。崔
教员跟在她们后面,默默地听了一阵,叹口气说:“男人其实也很可怜。中国太古
旧了,男人、女人在精神上,都扛着几千年形成的封建枷锁。”桑园不禁看了他一
眼,发现那张苦皱的脸上笼罩着殉道者的悲哀。
    护校排在张荣领导下,总是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尖兵。在业务训练告一段落后,
团宣委朱榕军被派回城学习“忠字舞”。回来就挑出十几个人组成“忠字舞宣传队”。
被挑到的人都很得意,因为在宣传队里,不仅不必每天辛辛苦苦在病房上班,而且
无论到哪里演出,都会被当作上宾招待。只有林桑园力辞了朱榕军的再三邀请,她
知道自己跳不来这种豪情万丈的忠字舞。小辣椒宋柠柠忙向朱榕军“毛遂自荐”:
“拿我顶桑园的缺吧。”“你?等我腾出功夫,把你拽高点儿再说吧。”朱榕军对
她说。“别看我个小,睫毛却很长哩。我这样的眼睛才能传送出对伟大领袖毛主席
的热爱嘛。”宋柠柠边说,边用手指拨动自己长长的睫毛。桑园真想笑,又很同情
她的幼稚天真,便对朱榕军说:“光凭柠柠这股热情,就有资格参加宣传队。”
“她可是从没跳过舞的人。”朱榕军为难地说。“我请桑园指点呀。”宋柠柠觉得
有门儿,忙说。“我可不敢误人子弟。你忘了,上次校长批评我的动作不带劲,提
到阶级觉悟有问题呢。”“老娘我才不尿她!她敢对我放个屁,我老爹就有好颜色
给她看!”宋柠柠梗起脖子嚷。
    从此宋柠柠总是缠住桑园学跳舞。两人又是同时、同科上班,简直成了形影不
离的一对儿。“柠柠,抗议你抢走我的朋友!”胖墩儿一见到宋柠柠就装出举拳高
呼的样子逗她。“对不起,你另找一个吧。桑园归我啦。”宋柠柠得意地眨着长睫
毛说。
    一天,宋柠柠正跟桑园在操场上蹦跳,有个男人站在远处观看。“你认识他吗?”
柠柠问桑园。“见过。没讲过话。”“他就是顶有名的徐军医。别看他是外科最年
轻的医生,可技术最高,又兼胆大心细,遇到多严重的意外情况也不惊慌。手术室
的护士们都抢着上他的台呢。”柠柠的语气竟很温柔。“我也听说过,他帮产科老
主任拉下一个难产胎儿。以后每有难产,都去请他。”桑园朝徐军医那边看了一眼,
说:“你看,他在直盯盯地看着你呢。”柠柠忽然露出娇羞之态。“是吗?”桑园
觉得柠柠神态很好玩。“真的,我发现他来这儿好几次了,每次都这样看一阵。”
“我怎么没见。”“一定是你眼神儿差。”“喂,我求你去问问他。”“问什么?”
“问他,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唉呀,饶了我吧!要问你自己去。”“不行,不
行。人家怎么好意思开口嘛。”柠柠说着,推着桑园朝那边走。“好了,别推了。
扭扭捏捏多难看。我去就是了。”桑园最烦女人在男人面前作态,就索性横了心,
大大方方走向徐军医。“下班吗,徐军医?那边那位小同志想跟您聊聊。您有没有
时间?”“哦,我有的是时间,不过,我想跟你聊聊。”徐军医意味深长地说。桑
园吃了一惊,连柠柠都顾不上了,拔脚就走。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宋柠柠喜孜孜地对桑园说:“他真的喜欢我呢。还说早就
注意我了,也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只要我爸答应把他从这个闭塞的山沟里调出去,
他就,就答应跟我好。我爸今天就到医院来视察,你说巧不巧?”
    几个年轻病员嬉皮笑脸地站在一旁偷听,被柠柠发现,瞪起眼睛轰他们,“都
给我滚远点儿!今儿个是老娘值卫生班,有胳膊有腿儿的,都去给我擦桌子扫地。
谁敢调皮捣蛋,看我打针的时候怎么整治他!”她见桑园只顾给一个卧床病人擦洗,
并不热心听她讲,索性搬把椅子坐在旁边,翘起二郎腿,摇摇晃晃说:“你是没注
意,他可真够帅的。高鼻子,大眼睛,不笑不说话,一笑牙齿都闪白光哩。”柠柠
正陶醉在初恋的甜蜜中,忽听一声喊:“宋副司令看望大家来了。”屋里的人们能
站的全都站起来了,她却依然坐在椅子上晃。“同志们,你们为革命流血受伤,我
代表军区首长向你们致敬!”副司令极有气派地朝大家挥挥手,“你们理当受到最
周全的照顾。如果他们做得不够,”他回手指指跟在身后的院长、科主任、护士长
们,“现在就向我汇报。请放心,他们不敢打击报复。”陪同的人们立刻点头哈腰
地笑起来。“报告首长,这里什么都好。要是‘老娘’不再指使我们替她打扫卫生,
就更好了。”一个腿上打着石膏的小伙子大声说。“你老娘跟你住院来了?”副司
令奇怪地问。“俺老娘没来。就是她总支使我们,还‘老娘’长,‘老娘’短的。”
小伙子指着宋柠柠说。一屋病人都替柠拧捏把汗。副司令的火爆脾气威镇四方。
“哈哈,哈哈!”副司令看了若无其事的宋柠柠一眼,大笑起来。随行人们跟着大
笑。然后簇拥着副司令走了。
    “你有什么神通,连副司令都不肯对你发火?”告状的小伙子讨好地问柠柠。
“他是我爹!”柠柠翻着白眼说。小伙子张开嘴半天合不拢。
    晚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礼堂表演“忠字舞”,接受来副司令的审查。
宋柠拧在舞台上跳得最卖力,像个小兔子似的蹦着。她已经看见徐军医,他就坐在
她父亲旁边,热情地朝她鼓掌。她真是快乐得满心膨胀,昏头昏脑,竟把退场口号
“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喊成“打倒毛主席,保卫刘少奇”!全场立刻惊呆。
人们像中了魔法似的:舞蹈队员正挥着的拳头凝住不动,桑园所在的合唱队发不出
声音,台下鼓掌的人们空举着张开的手,再也拍不到一起。然而最可怜的还是宋柠
柠。她那张原本微黑透红的小脸霎时变得纸一样苍白,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
像濒死挣扎扑翼的小鸟。
    宋副司令“霍”地站起身,三脚两步从观众席上跨上舞台,甩手打了女儿一个
耳光,又一脚把她踢下五、六级台阶的舞台。“你个死丫头,想你老子的脑袋搬家
吗?”他震怒地大吼,“把她关禁闭!张荣呢,张荣在哪儿?”他厉声叫着。“司
令员,我来了。”张荣从台下一路小跑着上来,脸上的肥肉不时抽动。“你的兵喊
错口号,你要负责!”副司令恶狠狠地对她说。“是,是,司令员。我一定深刻检
讨。”张荣低着头说,不敢正视司令员盛怒的目光。
    桑园已经和胖墩儿跟下去,把哭得背了气的宋柠柠扶起来。谁都清楚,这年头
喊错这样严重的口号,一家人都可能惹上杀身之祸,桑园不禁为柠柠感到委屈。她
走到宋副司令跟前,敬了个礼说:“报告副司令,宋柠柠因为一时紧张,造成口误,
决不是有意的。清副司令明察。”
    副司令的神色立刻缓和了。张荣感激地看了这个平时最让她嫉恨的林桑园一眼,
忙附和着说:“是的,是的,完全是口误。”“张荣,我现在责成你,叫宋柠柠写
出书面检讨,要深刻触及灵魂!以后,决不允许再出现这种口误!”副司令严峻地
命令,尤其把“口误”两字说得很响,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此,宋柠柠再不敢登台。人们也有意把这件事忘掉了。
    然而,在这僻静的山区,发生了一连串怪事。先是有人在深夜看见从山拗里腾
起红、白、蓝三色信号弹。于是“山里有土匪”这一传言不胫而走。接着,麻醉科
享有盛名的老主任莫名其妙自杀了,老婆竟连一滴眼泪也没掉。还有内科一位年轻
女军医,丈夫在越南前线多时了,她却因为“早孕”去做流产。后来,又有附近村
子里一对父子,举着菜刀要找放射科某医生,口口声声要割掉他的“那家什”。原
因是家里的的婆媳俩,竟因为被那医生在暗室里“透视”过,先后怀了孕!
    这些有声有色的故事让女兵们大感兴趣。只要老护士们凑在一起叽咕,她们就
尖起耳朵听。回到宿舍,就叽叽喳喳,叫着,笑着,互相传递“最新消息”。
    这情况终于被张荣知道了。“这还得了。宋副司令才狠批过我们护校,怎么又
被她们听到这些龌龊事?”她拍着桌子对李指导、崔教员喊。“医院里都在传,难
免这些娃娃们也听见。”李指导说。“不行!该好好整顿一下她们的思想了。明天
我要对全排训话。”她早就看几个调皮兵不顺眼,“还没带过这样刺头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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