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54章


只有等
星期天,别人进城了,他们才能在一个被窝里亲热,……”“你说起来就没完啦。”
桑园不爱听他油嘴滑舌。“好,好,说正经的。你一个人住在那里不怕吗?”“不
怕,就是有些闷。”“需不需要我……帮忙…?”阿敏以为她弦外有音,忙喜形于
色地问。“好啊,去帮我找几本书来看看。什么书都行。”
    阿敏虽然失望,却也很尽心地去找来几本皱皱巴巴,缺页少角的破书。桑园一
看,是些《七侠五义》、《拍案惊奇》、《啼笑姻缘》一类在文革中被批判为“封
资修毒草”的书。她十分兴奋,真想马上就知道这些书是怎样“毒”法。谢过阿敏,
她高高兴兴把书背回家。
    一连几个夜晚,她直读到眼睛张不开才放手。后来,她发现其中有本《斯巴达
克思》,更放不开手,索性通宵赶读。白天上班,阿敏见她双眼布着血丝,摇摇头
说:“看把这举世无双的眼睛累得。再不替你找书看了。”“你敢!”桑园威胁地
跺着脚。
    没想到,北屋边那胖老太也来干涉。“你这成夜的灯点着,得收你双份电钱!”
她喷着唾沫星子朝桑园嚷。“一个小灯能费多少电?您成天价大声开着话匣子,交
几份电钱?”桑园毫不示弱。西厢房王大嫂悄悄跟她说过,这凶婆子“专拣软柿子
捏”。“我到你厂子里告你去,不怕没人管你这黄毛臭丫头片子!”老太婆的唾沫
星子喷得更欢了。“去呀,认得路不?我带你去。有车钱吗?要不要我给垫上?”
桑园斜了眼,俏皮地问。这一老一小的斗嘴,早招得各屋出来瞧热闹。尤其是那些
光腚的孩子们,都吃过胖老太的骂,没有不恨她的。这时,都齐了心地朝她喊:
“给你一大哄哄,哦嗬,哦嗬!”胖老太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地朝桑园
开了黄腔:“我操你……”活没完全出口,被个男人平淡的声音喝住:“胖大妈,
您拿啥操,啊?掏出来大伙儿见识见识。”光腚孩子们立时起哄地尖声叫起来。胖
老太寻声望去见是西厢房王大哥抄着手,站在房廊下,便一声不敢吭,低了头钻进
屋去。
    “唉,如今我也变成粗鄙的市井小民了。”桑园回到屋里,懊丧地想,只好又
捧起书来消气解烦。
    读完《斯巴达克思》,她把它交给阿敏,叫他一定要读。“没读书的毛病。”
他耸耸肩说。“读书怎么是毛病?是好习惯,像吃饭睡觉一样重要。你要是不读,
今后咱们就没有共同语言了。”“好,我读,我这就读。”
    过了几天,桑园问他读了没有,他含糊地说:“读了,读了。”又过几天,她
问他读完没有,他说:“快了,快了。”她转着眼睛想了一下,问:“你说说,书
里那位艾斯姬琵塔为什么要谋杀斯巴达克思?”阿敏愣了一下,说:“大概是‘爱
死鸡’抢了他的女人。”“胡说!艾斯姬琵塔自己就是个女人。你根本连一页都没
读!”桑园跺着脚说。“别生气。挺好看的小脸儿为这事气黄了,不值得。我也有
我的难处嘛。”“啥难处?”“你没到厂子宿舍去过,不知道那儿有多嘈乱。一下
班,就不断有女工来串门子。等那些成双成对儿的走了剩下的人就打牌赌烟卷。每
回我拿起书没读两行,就被人家骂着‘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书也被抢去垫
桌脚,叫我读不成。”“厂子里就找不到个清静的地方吗?”“有是有。可是咱快
二十年没摸书了,叫我一个人坐着读书,总像屁股底下长着刺儿,怎么也坐不稳,
除非……”阿敏说着,拿眼角睨着桑园。“什么?”桑园问。“除非有个人严严地
督管着。”“你真有心读书?”“哄你是狗子。”“好。今晚带书到我家来。”
    当天,阿敏果然夹着书,跟桑园走进她家。乘她出去洗脸,他把这屋子打量个
仔细。见大屋里只有张小木板床,一张裂了条大缝的八仙桌,还有张老古董的方凳。
伸头到里屋一瞧,只有一床草垫子。他摇摇头,又比量着,自己念叨:这儿该摆得
下个大双人床,那儿要安个大立柜,双开门的。靠墙要并排两个单人沙发和茶几。
她爱读书,得买个两头沉的书桌。冷不防桑园进来,问他:“念念有词的,说啥呢?”
“我,我说这种地方你住着一定挺委屈吧。”“委屈什么,你不是说别人结婚后连
个窝都没有吗,我这里早预备下了。”桑园无意地说。猛然觉得自己失口,忙掩饰
地摆出威严说:“废话少讲,快读书。从前我管弟、妹们可严了,你最好也给我乖
点儿。”“是,是。”阿敏忍住笑说。
    两人开始各看各的书。桑园斜倚在床边上,发现阿敏真是坐不住。他身子总是
在凳上扭来转去,弄出“咯吱”的声响。好不容易坐稳,就朝八仙桌上那面小镜子
挤眉弄眼。过一会又挖鼻孔揉眼睛。桑园又好笑又好气,心想刚开始大概难得静下
来,过两天会习惯的,便不去理睬他。
    不到一个钟头,宋阿敏终于忍不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该下课了吧,教
师大人?”“好。今天是头一遭,我不难为你,放学回去吧。”“别一下课就撵学
生走啊。聊聊天,以资鼓励嘛。”“我没功夫聊天,还有那么多书要看。你走吧。”
“早知道就不该给你借这些书。”阿敏叽咕着,见桑园头也不抬,只好踩着浆糊似
的脚步粘滞地走了。
    从此,阿敏接长不短地就来这里读书。倒不是他真的对书发生了兴趣,只是想
跟桑园单独相处。车间里几个年轻女工不断对他眉目挑逗,他觉得她们不及桑园的
万一,从不搭讪。可是,他也想不通,桑园这样聪明的女人,怎么傻得只会啃书本,
从不想到“情”、“欲”二字,难道以为自己会永远年轻漂亮吗?再说,读书有啥
用,莫非领导会因你知道个“爱死鸡”,就给你长几块钱工资?不管怎样,他还是
一有空就到桑园家里来,装模作样地枯坐一阵。没想到却引来邻居的注意。
    “那常来的小伙子是你对象吧?”一天,桑园正在房檐下洗衣服,隔壁桂枝妈
笑嘻嘻地问她。“才不是,普通朋友。”桑园不在意地回答。“那可好哇,”桂枝
妈一拍大腿,笑眯着眼凑到桑园跟前,“给你桂枝姐牵牵线,成不成?那丫头的厂
子里尽是女工,自己又笨嘴拙舌,真叫我这当妈的着急。我瞅着这小伙子挺不错。
大眼睛,高鼻梁,不笑不说话,真招人爱。叫阿敏是不是?明儿个你把我家桂枝跟
这阿敏说合成了,大妈会好好请你。”桑园顾不得思忖怎么她知道宋阿敏的名字,
连连摆手说:“不成,不成,我从来没办过这种事。”“不要紧,说不成大妈也不
会怪你呀。”
    当桑园把桂枝妈的话传给阿敏。阿敏笑得喘不过气来。“打量我是废品收购站
呀。那闺女我早见过了,那一脸的雀斑,像让谁撒了把茶叶末子似的。这且不说,
那个胖劲儿,往马路牙子上一站,准有人拿她当邮筒,往那大嘴里扔信。”桑园马
上想起那胖闺女中、下段一般粗的模样,真跟那一抱多粗的邮筒差不多,不禁笑起
来。“你这张嘴,真是缺德到家了。你在哪儿看见人家来着?”“嗨,我每次来你
这里,那胖闺女都要撩起门帘出来跟我照个面。再不就把一张柿饼子脸贴在她家窗
户上瞧着我。八成想男人想痴了。”“这么说,你不打算跟她谈罗?”“跟这长相
的女人谈啥,比她强十倍的我还正眼不夹呢。”“那我这就去回她妈。”等等,邻
居可不能得罪。你这样直通通地回她,她面子上搁不住,不跟你暗使坏才怪。”
“那怎么办?”“这么着,你跟她妈说,我有媳妇了。嗯,这样说不好,将来不好
打圆场。有了。我有个哥儿们,快三十了,还是光棍一条,正急得不行。我瞧着跟
那闺女挺般配,你去跟她妈说说。”
    桂枝妈得了信,乐得嘴都合不上,忙张罗着第二天相亲。
    阿敏带着他的哥儿们大孙来相亲后,桂枝妈来找桑园,“你桂枝姐先是瞧不上
大孙的。我也看不上眼。个子不高,倒长着斗大的脑袋,一双烂眼边的小眯缝眼儿,
蒜头似的朝天大鼻孔,耷拉着一张蛤蟆嘴,跟坐在旁边的阿敏一比,简直是没模样。
桂枝懒得理他,只顾跟阿敏讲话。瞅冷子大孙说自己是共产党员,还是工段长,叫
我动了心思。想你也听人家讲过,桂枝她爹从前当过伪警察。关了这些年,带累我
们娘儿几个都算伪属,人前抬不起头来。要是桂枝嫁个共产党员,不就带着这一家
子扬眉吐气了吗。等我把这个理儿掰给桂枝听了,她也满心同意。所以呀,你叫阿
敏对大孙说,我们同意了。”
    桑园把这话传给阿敏。阿敏“扑哧”笑出来,说:“大孙开头也没看上那闺女。
我就劝他,快三十的人了,碰上个女人就别撒手。她家又有房子,你没爹没娘给她
做个倒插门女婿,吃住不愁,这便宜哪儿拣去?说长相差点,日子长了,自然越看
越有趣。经我这么一说,他才答应交交看。”
    没过多久,桂枝便和大孙手挽手出双人对了。
    又过了不久,桂枝娘站在院子里高声宣布:俺们桂枝要跟一个共产党员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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