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剑行

第61章


  徐辛平一直走到徐东海面前,俯身放下郭翰的尸体,当他抬起头时,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已噙满了泪水。他看着徐东海,嘎声说:“火药没有爆炸,你是不是很遗憾,到了现在,你对自己儿子都不能说一句实活吗?”
  徐东海避开他的目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辛平瞪着他,“你真是毁灭正气山庄的凶手?”
  徐东海长叹一声,“当年我若不这样做,早就身败名裂,哪里还有今日?”
  “今日?”徐辛平惨笑,“今日不也是身败名裂,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
  “辛平,为父也不想走到这步田地,可有些事一步走错,步步皆错,我只能豁出去搏一次,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有谁愿意自甘授首?”
  “所以,你让郭翰编出这样一套谎话,让我真以为他是刈鹿帮的奸细,让我亲手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
  徐东海叹了口气,黯然说:“我并不是想让你杀死他,我根本没想到你竟然杀得了他。”
  “你既然不想他死,为什么要一再提醒我注意他?”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在青云阁与人决斗,你一定会陪我左右,我可以借伤离开青云阁,你却一定会留下来料理余下的事情,我不想你死,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你上不了青云阁。”
  韦开暗暗叹息,徐东海虽然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但虎毒不食子,若不是这样,他们只怕真的没命离开这里。
  徐辛平却冷冷说:“而且你也想证实一下,你编出的谎言是不是骗得过我,如果连我都相信,天下人也都会相信,是吗?”
  徐东海的嘴唇嗡动了几下,看着儿子冰冷的目光,终于说:“就算是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总要找一个理由来解释,不然怎么向风云帮交代。”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郭翰一向对风云帮赤胆忠心,怎么会因为你的私怨做出这种事情,至死也不将真相告诉我?”
  “这个计划他只知其一,他以为我要杀的是秦不讳,摧毁的是刈鹿帮。”
  “你竟然利用他的忠心来达到目的,让他心甘情愿地做替死鬼,就算我没有杀死他,你也会把他交出去,就是死也背着一身罪名,受万人唾骂。”徐辛平泪水淆然而下,万分悲愤。
  徐东海惭愧地垂下头,“天下像他这样忠心耿耿的人确实不多。”
  “傅仲呢?他也是你计划中的牺牲品?”
  “他亏空公款我早就知道,我答应他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儿老小。”
  “如果我没有杀死郭翰,你的计划也顺利实现,你是不是要骗我一辈子?你杀死这么多无辜的人,就算活着,可以心安理得吗?”
  徐东海眼中也涌出痛苦之色,颤声说:“其实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
  徐辛平全身一震,“为了我?”
  “我已经老了,无论生死都已不再重要,但你还年轻,我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我不能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凶手,不能让我的子孙后代永远背负着罪人的名字。”他终于老泪纵横,“我一个人做错了事,我不想我的后人来承受。”
  徐辛平看着他,也已是泣不成声,半晌,他强忍住悲声,一字字说:“无论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感激你。”他的脸苍白得可怕,“你为了我,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不仁不义的事,我受不起。”
  他踉跄地在郭翰的尸体前跪了下去,凄然地说:“你对徐家恩深意重,居然落得如此一个下场,死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若是你知道真相,一定死不瞑目。”他霍然抬头,瞪着徐东海,眼中似要瞪出血来,一字字说:“你知道,我这一生从不愿欠别人什么,你欠的债,我还不了,我自己欠的,却一定会还!”
  他突然一掌向自己胸口击去,金丝软甲上的毒刺立刻刺破了他的掌心,他脸上露出种奇特而又平静的笑容,“我怎样杀死郭翰,就怎样杀死我自己。”
  徐东海惨呼一声,一把抱住儿子,嘶声说:“辛平,你何苦,这笔债,本就不是你欠的。”
  徐辛平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希望没有你这样的父亲。”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子终于重重扑倒在郭翰身边。
  徐东海整个人都僵住,徐辛平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他心上,他突然抬起头瞪着秋羽裳,两眼血红,似要滴出血来,恨恨地说:“姓秋的,现在你满意了吗?你究竟还要逼死多少人,才会甘心?”
  秋羽裳脸色苍白得透明,紧紧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天干咳一声,“徐东海,今日之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徐东海却不理会他,仍瞪着秋羽裳,声嘶力竭地说:“江湖这一串腥风血雨,全因你一个人而起,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你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秋羽裳冷冷看着他。
  徐东海面如死灰,惨笑说:“可惜,可惜,天不助我!”他突然举起仅剩的左手,一掌向自己天灵盖劈了下去。
  他的头骨立刻碎裂,脑浆四溅,倒在青云阁的青石砖上。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说得出话,看着这对父子相继血溅青云阁,每个人的心情似乎都很沉重。
  仇恨究竟是种什么东西?
  秋羽裳忽然觉得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她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她甚至忍不住想呕吐。
  她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她突然发现自己面对这些仇人时,竟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他们是她的仇人,他们给了她的是仇恨,给自己的却是比仇恨更深、更痛苦的恐惧。
  她突然觉得他们比自己更痛苦,更可悲。
  她只想从这种死亡的氛围中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她刚转过身,却听见一个冷冷说:“徐东海死了,但秋家血案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还在这里。”
  秋羽裳忍不住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叶惊鸿。
  萧天皱了皱眉,“叶公子为何还出此言?”
  “雁心月一天不对江湖有个交代,这件事就一天不能善罢甘休。”
  秋羽裳转身盯着叶惊鸿,“我早说过,正气山庄的事,不用任何人插手。”
  叶惊鸿冷冷一笑,“想当年为了缉拿雁心月,多少江湖好汉惨死在这个奸贼手上,现在你们姓秋的一句不用任何人插手,这些人的血就全都白流了吗?岂不让天下英雄心寒?”
  雁心月看了看秋羽裳,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暖意,说:“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又变得冷漠而犀利,冷冷扫过众人,说:“不错,那些人都是我杀的,谁要跟我算这笔账,就站出来,在下一一奉陪。”
  阎廷纲刚才吃了雁心月的亏,不敢再贸然出手,可在这么多江湖好汉面前出丑,以后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混,此刻见有人出头,立刻附合,“对付这种恶贼,还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伙一齐上,教他插翅难飞。”
  “说得好,动手罢。”雁心月冷冷说。
  十几个人团团将雁心月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手。
  韦开附在萧天耳边,轻声说:“萧大侠,此时你若不出面阻止他们,今天只怕真的要血溅五步,血流成河了。”
  萧天皱了皱眉,沉吟着,扬声说:“各位英雄切勿冲动,今日看在萧某的面上,姑且放过他,至于这些事,迟早也会让他对江湖有个交代,现在,还是请各位先行一步吧。”
  那位长髯老者对萧天拱了拱手,说:“既然有萧大侠这句话,今天就给萧大侠个面子,让他再多活几天。”他一抬手,“我们走。”
  众人心里其实也明白,若真动起手来,萧天和秋羽裳不出手,他们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阎廷纲一顿足,恨恨说:“雁心月,来日方长,这笔账慢慢再跟你算。”说完,拂袖而去,其他人也愤愤离去。
  叶惊鸿面带冷笑,却没有再说话,他要说的话本已经说完了。
  萧天干咳一声,“雁心月,今日在下在天下英雄面前替你担保,你可莫要辜负了我一片苦心。”
  雁心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身凝视着秋羽裳,目光复杂而深邃,说:“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秋羽裳看着苍凉落寞的身影,眼眶渐渐湿润,似乎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她知道她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是仇恨把他们的命运联系在一起,除了仇恨,他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情感。
  当这种仇恨也不存在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更遥远,更不可企及。
  她突然很希望他留下来,留在她身边,这一瞬间,连她也很惊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然后,她又希望他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看见他。
  ——这个世上可能没有什么比女人的心更矛盾的了。
  就在她希望他走的时候,韦开突然说:“雁兄,请留步!”
  她的心猛得一跳,雁心月已顿住脚步,转身,回过头来。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开始拼命的后悔,她宁可死也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一刻她心里这些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不可思议的想法。
  而且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让韦开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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