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洛阳,风云帮。
韦开慢慢走进风云帮的大堂。
这地方,他不知曾经来过多少次,一桌一椅,一屏一台,都那么熟悉而亲切,但这一次,他心里却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眼前这些熟悉而又亲切的景象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变得恍惚而不真实,他开始迷惘起来。他一步步缓缓走进去,一直走到大堂正中那张宽大的紫檀大椅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椅背。
椅背冰冷而结实,每一次当他抚摸着这光滑冰冷的椅背时,心里都会有种很奇怪的兴奋。
他的心绪开始稳定下来,然后,就听见有脚步声。
他回过头,林笑风缓缓走了进来,柯一梦仍是一身青衣白袜,不即不离,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
“师父!”韦开连忙走了下来,躬身一揖。
林笑风微微点了点头,“你回来了就好。”
“可惜师父交待的任务,弟子未能完成。”
“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林笑风在椅子上坐下。
韦开垂首,“弟子自知难辞其咎。”
“这一次比预期的还有成效,也算难为你了。”
“是师父教诲有方。”
“你见过诸葛擎天了?”
“是。”
“他对那副棋有何见解?”
“一切尽如师父之意,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致秋羽裳和雁心月于死地。”
林笑风眼中充满了笑意,“我知道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
“他好像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韦开忍不住说。
林笑风目光一凛,沉声说:“现在他被我们逼得已经乱了阵脚,难免有太多顾虑,不然,只怕你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韦开似乎有些不屑,却不敢争辩,岔开话题,试探着问:“听说他派出卓不凡对付秋羽裳,不知结果如何?”
“你很关心她的生死?”林笑风犀利的目光盯着他。
韦开手心沁出了汗,低着头,“弟子关心的是师父的大业。”
林笑风面色缓了缓,微微叹了口气,“可惜,天不助我,卓不凡杀死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雁心月?”
林笑风摇了摇头,“是慕容飞。”
韦开怔住,默然半晌,喃喃说:“慕容飞,他竟然死了。”他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有谁相信流星剑慕容飞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死,实在可惜,可惜。”林笑风叹息着。
韦开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连他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林笑风唏嘘着,不无感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否则,现在风云帮已经可以出师直捣黄龙了。”
韦开仍没有说话。
林笑风盯着他,眼中现出忧虑之色,柯一梦似乎也查觉到了他的失态,说:“帮主不必担心,我们挥师之日应该不远了。”
林笑风转过身,看着柯一梦,“秋羽裳现在怎么样?”
“她现在身染重病,雁心月和她藏匿在深山一座寺院之中。”
“她病了?”韦开恍如梦中惊醒。
“不错,而且病得实在不轻。”
“雁心月和她在一起”
“是,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韦开没有说话,心却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林笑风说:“将他们的行踪知会给刈鹿帮,趁她现在病重,雁心月想要保护她,也十分不易。”
柯一梦应声说:“是。”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瞥了韦开一眼,想说什么,终于又一个字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韦开看着柯一梦的背影,心慢慢地抽紧。
“你知道这次计划失败,错在什么地方?”林笑风的目光慈详而严厉,看着他。
“我不知道祖儿她……”
“不是祖儿的问题,你自己心里有数。”
韦开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如果不是林祖儿查觉到他某些细微的变化,又怎么会不顾后果揭穿他的身份——女人对这些事的感觉永远是最灵敏的,也许连你自己都还没查觉到,而她却已经感觉到了。
但那些变化,却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
“你太年轻,秋羽裳也的确是个有诱惑力的女人,你犯了一次错,我可以原谅你,但这种错,绝不可以继续犯下去。”
“是。”
“你一向都很聪明,你应该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林笑风的语气缓和下来。
“我知道。”
“现在世界上剩下的这些事,还是由你负责,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是。”
“不过,不要忘了抽空去陪陪祖儿,”林笑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惹她生了气,也要哄哄她一心。”
“我知道,有空,我会去看她。”
林笑风走出去后,韦开无力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当他还是孩童的时候,他最希望的就是有一天能像他师父一样,坐在这张巨大的椅子上,接受众人的膜拜,发号施令,有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和祖儿就会偷偷溜进来,试一试坐在上面的滋味。
那种感觉每一次都很奇妙,既兴奋,又刺激。
但现在他却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他的头痛得几乎都要裂开了。
林笑风慢慢走着,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看穿了韦开的心事,他了解韦开,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像他们这样的男人,唯有权势才能让他们满足,金钱和女人在他们眼里,都如粪土。
晨钟阵阵,鼓钹声声,朗朗的诵经声在冬日的晨曦中神圣而肃穆。
秋羽裳的思想渐渐恢复过来。
她想起来,她应该是在慕容飞的墓前,但怎么会有诵经声?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手微微动了动,心里突然一惊,手里是空空的,没有剑。
一种莫名的空虚和恐惧使她整个人立刻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简陋的禅房,一张床,一张桌子。
流星剑就放在床前的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一碗粥,徐徐冒着热气,发出诱人的清香。
秋羽裳眼中看见的只有剑,她努力挣扎着伸手去抓桌上的剑。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剑鞘,眼前突然一片昏黑,耳膜嗡嗡作响,力不从心,“啪”的一声,那只碗被碰落下来,摔得粉碎。
她瘫软在床上,才发现自己虚弱得可怕。
听到响声,雁心月推开门走进来。“你醒了?”他径直走到床前,看着她。
“剑,给我剑。”她挣扎着说。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剑,应该吃点东西。“雁心月俯身扶住她。
“给我剑!”她眼睛里只看着剑。雁心月叹息一声,将流星剑轻轻放在她手边,“你生病了,病得很重,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
秋羽裳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把抓住剑鞘,握得紧紧的。
剑鞘冰冷,她的手却火灼般热烫,她整个人就像置身于洪炉。
剑本是从洪炉中铸造出来的,为什么却这么冷?而煎熬她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洪炉?
雁心月看着她,冷峻瘦削的脸上现出一丝怜惜,他伸出手,在她额头轻轻探了探,秋羽裳猛地一挣,甩开他的手,“你走,别管我!“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应该走的时候,我会走。”
“立刻走,我不想见任何人。”她喘息着。
他却一动不动,声音也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现在虚弱得只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提剑,你若不想见我,就最好早一点好。”秋羽裳咬着牙,瞪着他,全身上下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帮你煎了药,喝了药病很快就会好了。”他看着他,目光变得苍凉而萧瑟,“那时候你不开口我自己也会走。”
他转过身,缓缓走出去,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秋羽裳心里又一阵刺痛,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刚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住脚步,耳边那阵阵钟钹诵经之声竟突然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
外面大殿里至少有二十个和尚在做早课,二十个人的声音怎么会在一瞬间完全断绝?
就算有人将他们杀死,又怎能在刹那间无声无息地杀死二十个人?
雁心月回头看了看秋羽裳,秋羽裳也正惊恐地看着他。他微微皱了皱眉,退了几步,退到窗前,轻轻将窗户推开一线。
禅房就在大殿后面,大殿里依然一片香烟袅绕,隐隐可看见和尚们盘膝而坐,却个个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雁心月的眉头皱得更紧,推开窗,忍不住想掠过去看个究竟。
死寂般的大殿中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方丈手中那只敲木鱼的棒槌落在地上的声音,和尚们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莫非他们真的全都死了?
香烟袅绕,而且越来越浓,四下弥漫开来。
雁心月心中一凛,迅速关下窗,“他们又来了,这烟有毒,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他扯起床上的棉被,不由分说将秋羽裳连头蒙住,抱了起来。
秋羽裳挣扎了一下,他的手却很有力,挟得紧紧的,这感觉,怎么这么像十年前那个血红的夜晚,也是这么有力的一双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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