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宜婚嫁。
黎明,铅云低沉。
昨日的艳阳已消失无踪,寒风刺骨,天空中,有雪粒落下,宛如情人凝结了的眼泪。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虽然很小,但开始下,就不会停下来。
秋羽裳一个人走在风雪里,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她脸上。
她的脸苍白得就像远山的冰雪,她的手中紧紧握着剑。
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坚定而沉稳,只要她开始走,就绝不会停下来。
雪越下越大,道路越来越崎岖。
道路尽头,就是刈鹿帮!
屋外风雪漫天,屋里却仍温暖如春。
韦开独自坐在屋子里,却不能被这种温暖感染,他的手指冰冷。听着雪花扑打在窗棂上,窗外传来一片喜庆喧闹的声音。他的心却冷冷的,一片迷惘,所有的欢乐都与他恍如隔世。
整整一夜,他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说一句话,他心里的苦水已经浸进骨子里,连吐都吐不出来。
柯一梦轻轻走了进来,他却浑然不觉。
柯一梦轻轻咳了一声,说:“你究竟在想什么?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难道还没有想通?”
“我有什么可想,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一个人穷其一生去做一件事,现在终于成功了,还能等什么?”
“你现在离成功还太远了,不应该就这么颓废。”
韦开长长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已经觉得很痛苦了,不知道等到所谓成功的那一天,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古来英雄多寂寞。你想做英雄,就要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寂寞。”
“英雄?这就是英雄的代价?”
“人生一世,南柯一梦,身在梦中,就乐趣无穷,但如果说穿了,梦醒了,就没有生趣了。”
“莫非我的梦已经醒了?”
“做人最好不要太清醒,越清醒,就会越痛苦。”
韦开笑了,笑容说不出的苦涩,“那岂非是自欺欺人!”
“不,这叫难得糊涂。”他叹息了一声,轻轻走了出去,寒风卷着雪花吹了进来,他没有关门。
韦开站了起来,似乎是想把门掩上,风吹在他脸上,冰冷的雪花扑上他的面颊,溶化了,刺骨的寒意令他有一种冲动——他不想再萎缩在这里,他要走出去。
他不能逃避,他已经无路可逃。
他的一生不能就萎缩在这个地方。
但是,出去是完成他的成婚大典,还是……
他没有想,只是凭着一种冲动,冲了出去。
风雪迎面扑打在他身上,他不觉得冷。
外面一片披红挂绿,衬着漫天的白雪,分外的刺眼。几个垂髻侍女相互说笑着,正捧着吉服款款而来,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
见到韦开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个脸上有两个酒窝的侍女娇笑着说:“韦少爷,这么急就出来了,时辰还没有到呢,吉服可才送过来呀。”
另一个也笑了,“咱们韦少爷等这一天不知有多久了,又怎么会不急?”
韦开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从她们身边一阵风般冲了过去。
侍女们惊呼着闪在一边,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冲过回廊,忽然听见一人冷冷喝道:“你要去哪里?”
他停住脚步,就看见林笑风。他的心底顿时一片冰凉,仿佛沉到了湖底。
林笑风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他,他从未见过林笑风的目光如此严厉,不由低下了头。
“回去,换上吉服,应该到前厅去招呼贺礼的宾客了。”林笑风冷冷说,他的语气不容置否,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他知道,韦开从来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但这一次,韦开没有动。
林笑风皱了皱眉,“你应该清楚,你没有别的选择。”
韦开低着头,仍然没有动。
林笑风加重了语气,“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我可以给你一切,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韦开霍然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却迎着林笑风的目光,一字字说:“我一定要去。”他说得很绝决,没有一点可转变的余地。
林笑风的瞳孔渐渐收缩,盯着他,半晌,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真的以为凭你们几个人能是诸葛擎天的对手?”
“无论怎样,我一定要去。”
“去送死?”
“就算去送死,也要去。”
林笑风看着他的眼神,叹了口气,“这样吧,我让柯一梦去,你可以放心和祖儿成亲了吧。”
“不,我一定要亲自去。”
“岂有此理!今天是你和祖儿成亲的日子,外面全是宾客,你走了,有没有替祖儿想过?”林笑风终于勃然大怒。
韦开眼中现出痛苦之色,“我知道对不起她,但我不能再等,再等就来不及了。”
林笑风看着他,他也看出了韦开心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真正的痛苦本就不是可以装得出来的。
他突然很后悔,也许,从一开始,让韦开去接近秋羽裳就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但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你想清楚,今天你敢从这里走出去,无论是生还是死,都再不是风云帮的人了。”
韦开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想得很清楚,绝不会后悔。”
林笑风冷笑一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我知道,但如果我不做,我现在就会后悔。”
林笑风的声音更冷,“可你也应该知道,我苦心策划了十年,十年的心血,绝不会让你毁于一旦。”
“除非我死了,否则,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林笑风的瞳孔针刺般收缩,他的手指已触到冰冷的飞刀,他盯着韦开,“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韦开没有动,轻轻闭上眼睛,“我知道你会,我的命本就是你的,你随时都可以拿走。”
林笑风大怒,握着飞刀的手却在颤抖。
十几年来,他对韦开悉心调教,亲如己出,四寸长的飞刀在他手中,仿佛重如千斤。但韦开的背叛却令他震怒,眼看着一切成功在即,却毁在韦开手上,令他何等痛心。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十年,人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年?
他咬了咬牙,飞刀几乎已脱手而出,突然,一个声音说:“让他走!”
韦开转过头,就看见林祖儿。
她一身吉服,却是满脸泪水,她是不是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
韦开心里一颤,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成何体统,还不赶快回去。”林笑风厉声说。
林祖儿泪流满面,看着林笑风,“爹爹,让他走吧!”
听到这句话,韦开的心似乎也开始滴血,他所有的勇气和决心都在一瞬间粉碎。
他宁可面对林笑风的飞刀,也不愿意看见林祖儿的眼泪。
林祖儿流着眼泪,声音却比韦开更坚决:“他如果不去,我也不会嫁给他,我要的男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韦开说不出话,双眼突然也被泪水朦胧。
林笑风怒不可遏,“祖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就算他这一去,就可能回不来了,但他无论生死,都能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她扬起头,抹去腮边的泪水,“他爱不爱我都不要紧,但我一定要知道,我爱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抬起头,看着林笑风,“如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林笑风的脸色也苍白起来,林祖儿说出了这句,无疑证明了她的决心,他的飞刀再快,又怎能对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你明不明白,今天让他走了,他永远也不再是你的人了?”
林祖儿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她看着韦开,目光说不出的绝望和凄凉,“如果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你,可是,我……我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泣不成声,“我不想看着我爱的男人痛苦终生,不然,我会比你更痛苦。我只希望,你辜负了我,不要再辜负秋羽裳,女人只有一颗心,伤了她的心,她会痛苦一世。”
韦开的眼泪终于也流了下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流泪。
看着女儿满面泪痕,伤心欲绝,林笑风进退维谷,心里也隐隐作痛。他早年丧妻,满腔爱怜都倾注在女儿身上,他又怎能眼看着女儿痛苦终生?
他相信,韦开对林祖儿也是有感情的,不然,他就不会觉得痛苦。
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韦开,你我师徒一场,十几年来,为师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吧。”
他冷冷看着韦开,他在等待——他知道,女人的眼泪就是征服男人最犀利的武器,他也知道,这已是他最后的赌注。
韦开徬徨了。
如果林祖儿求他留下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但她让他走,他脚下却像有千斤,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一个抉择,他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风雪连天,狂风呼啸。
路的尽头就是刈鹿帮高大的庄院。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