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明明没有吃鱼，苏安安觉得自己生生被鱼刺卡住了。
 
  她艰难地说，"记住，奔奔族，就是说，从75年到85年，简单地说，就是从你到我，我们这样的人，现在处在局势动荡生活劳顿的阶段，每天都在奔波，所以叫做，奔奔族。"
 
  说完补充，"中国的版图上从前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出现一个叫做奔奔的民族。"
 
  这样过了一个小时，苏安安脸上汗水滚滚而落，叫苦不迭，"DUKE老师，吃你一顿饭，我还反要瘦十斤。"DUKE却正津津有味，觉得受益匪浅。他擅自安排起课程。"这样吧，下面上服装搭配课！"
 
  苏安安痛苦，"时装搭配？你直接可以去参加美丽俏佳人之--如何把史上最雷人造型变身时装。你一定是造型最成功的那个！"
 
  说完就想落跑，被DUKE逮住，苏安安被提住领子，怒，"就你这样的！对待女孩子不温柔的！DUKE老师！你就是变成了黑山老妖活到了100岁，也还是找不着媳妇儿！"
 
  DUKE不吃这一套，直接把她拎上自己的小车，向着离新东方最近商场的方向走。
  照着商场的大镜子，苏安安苦口婆心。
 
  "DUKE老师，你看，红色是不能配绿色的，有这么一句话，红配绿，丑得哭。"
 
  DUKE左看右看。"有吗？我觉得挺好的呀！多像印象派的油画啊！"
 
  苏安安只得耐着性子地给他配好，递过去。
 
  几十分钟以后，DUKE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焕然一新的面貌，十分满意。
 
  "恩，不错，到底还是你们城市里的小姑娘有品位，你看，我现在多像白岩松！"
 
  苏安安应声而倒，倒地身亡。
 
  自己花了两三个小时，竟然落得了白岩松的品味？
 
  DUKE大手一挥，"服务员，这个，这个，这个，都给我包起来！"他横扫了一片片山一样的衬衫。苏安安和售货员小姐一起目瞪口呆。
 
  售货员小姐以为碰到了农村出来卖房卖地的土财主，不敢吭声，赶紧去打包。
 
  苏安安轻轻扯了扯DUKE的袖子，"DUKE老师，这可是--POLO耶。"安安有意在POLO这几个词上加了重音。
 
  DUKE口沫横飞，口水像散花一样喷到了苏安安的脸上。
 
  "POLO？管他POLO还是菠萝呢！这个，唔，还有这个，也要！"
 
  售货员拿着计算器一通狂摁，最后小心翼翼地拿着小票递给了DUKE。
 
  DUKE看也不看，径直向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苏安安吐吐舌头，低声咕哝，"真有钱。没品位的人，就是有钱。"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团火球滚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大叫。
 
  苏安安以为DUKE出了什么意外，连忙迎上去，"DUKE老师，怎么了？"
 
  DUKE口齿不清，一脸哀默心死的表情，捂住胸口。
 
  "我信用卡上，明明还有六万多块，刚刚去结账，收银员竟然告诉我余额不足，我还以为是我的信用卡被盗了，一看小票，天啊！八万多块！"DUKE扯起了衣服，不敢置信，"就这个，就这几片破布，就值9000块钱？"
 
  DUKE的表情觉得自己置身爱丽丝奇境漫游。
 
  苏安安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她假装无视售货员的鄙视，小声地说，"喂，我刚刚就提醒过你了啊，这是POLO！"
  DUKE愣在原地，觉得自己忽然间就不认识这个世界了。他沮丧地说，"我以为全世界最贵的衣服，就是阿迪达斯了呢！"
 
  苏安安顾不得嘲笑他，问，"付钱了吗？"
 
  DUKE指指身上。"人家说了，剪过标了的，不给退。"
 
  周围聚拢了逛街的人，人们哄笑。苏安安拉起DUKE，落荒而逃。
 
  苏安安和DUKE逃到门口，惊魂甫定，弯着腰喘粗气，听的后面有人叫她，"安安！"
 
  苏安安回过头去，瞬间直起了腰。
 
  秦怡穿着淡蓝色的短袖风衣，丝袜配八寸高跟鞋，妆容渐渐，不可方物。
 
  而自己披头散发，薄牛仔裤，球鞋，不可同日而语。
 
  这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秦怡身边，周南拎着女式包，手上还拿着一个冰激淋。
 
  自己身边，大红大绿的DUKE半蹲在地上。
 
  她跟他好了四年，不知道他还会陪女孩逛街。
 
  周南见得她，也跟着愣愣叫出来，"安安。"
 
  秦怡吃惊，"你们认识？"
 
  苏安安抢答，"校友，在一起一起学校活动过几次。"
 
  秦怡拍手，"那就更好了。我和周南正准备去爬香山，咱们一起。正巧DUKE老师也在。"
 
  苏安安本能地要拒绝，不字刚吐出口，DUKE就在一旁说，好啊好啊好啊。
 
  他身上穿了9000块钱的POLO，非常想展示给秦怡看看，顺便把刚刚从苏安安那儿学到的法典实际运用一下。
 
  秦怡也挽住苏安安，"对啊，我早上起来就想叫你，看你没醒，先出来逛街，就碰上了。"
 
  苏安安看了看周南，百般不情愿。
 
  秦怡像是想起什么，拿过周南手里的冰激淋，"吃么？"
 
  苏安安咬一口，"恩，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蓝莓味，你也是么？"
 
  秦怡僵住，半晌说，"不，我最喜欢吃的是蜜豆味。"
 
  周南在后面听见，神色变了变。
 
  周南和DUKE走在后面，周南不辨神色地笑笑，"咱们见过。"
 
  DUKE说，"是吗，我怎么没印象。"
 
  "你没见过我，可是我见过你。"周南并不是友好的腔调。
  DUKE温和地推推眼镜，"见不见过并不重要。吕布没见过曹操，一样纸上谈兵，落花流水。"
 
  一行四人，各怀心事，徐徐往香山爬上。
 
  夏天的北京城，从山顶上看，好像一团棉花。绵软的热气像管道一样，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来回循环。盛夏光年，所见所到都是亮的，像凭空多出了15瓦的热量。浓密树丛中不时掉下阳光打亮的碎叶，越往高处走，越是觉得热气笼在了喉咙口。
 
  秦怡看见路边卖汽水的小贩，说，"不如买瓶水。"
 
  周南说"好，我去买。"说着就跑着去了。
 
  一会儿，买回来两瓶可乐，两瓶雪碧。雪碧递给苏安安和秦怡。
 
  接过来咕嘟灌下，天气太热了。三伏天，连毛孔都像蒸腾出咸湿的汗水。
 
  四个人站在山顶上。
 
  北京有个分明的特点。四季分明节气轮换，是赫然的一条线。南方季节边缘不清，好像没过几日，或者过得几日，才发现，咦，是不是换了一次天了。而北方春雷阵阵夏雨雪，天气的醒目让人能够感到生活的不易和时间的变迁，每一次事件都应着当时的天候，记在心里也深刻得多。
 
  周南站在秦怡和苏安安的中间，一脚一踏，来回细细攒动，不知道该靠哪边近些才好。
 
  DUKE紧贴着秦怡。
 
  香山的脚下有个卧佛寺。
 
  这也算是北京城里香火极旺的一处寺院，因为谐音"OFFER"和"OFFICE"受到了要出国签证的，和刚毕业要找工作的人们追捧。
 
  寺院古旧，是明清时代的建筑，走进院子以后清幽宁静，古柏苍天。有座小石桥，桥下金鱼肥美，黄黑相间的，赤金黄的，黄翎黑头的，尾尾跃水。
 
  大殿里凉意从脚底冷冷地升上来。供养的菩萨低眉善目。色泽鲜艳的唐卡锦绣精良,大匹大匹的缎布垂落下来,有风从上方木窗的细小围格里吹进来,锻布随风舞动。黄色帷曼的蒲团安顺地成排摆放。
 
  卧佛寺，得名因一侧卧着的大佛。大佛的眼睛被缎布遮盖，并不能看清，两个男孩不进来，只是站在大殿外面。秦怡偕了苏安安，走进殿去。上了香火，秦怡怔怔看着大佛，"安安，你说他能通晓世事吗？"
  苏安安跪下磕头，一个一个，磕得极响。
 
  旁边还有抽签的老太太，穿着粗布衣服，坐在了大殿口。
 
  秦怡上前问签，被周南拉住，"卧佛寺求的是出国和找工作，你不出国也不找工作。"
 
  秦怡挣脱，"我求别的。"
 
  占卦的老太太从破旧的竹筒里挂签，让秦怡自己摇，秦怡来来回回摇了半分钟，一不小心，却挂出了俩签。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苏安安走上前，"算我一个！"
 
  苏安安和秦怡的手同时向俩卦伸去，苏安安的手白，曝出青筋，血管的纹路在盛夏阳光下影绰，秦怡的手修长，像笋尖一样，她们俩想去拿的是同一只签。秦怡的首先碰到，尔后苏安安的手指随后而至，眼见就要触到秦怡的手指，秦怡就像转了个弯，伸手夺过另外一只签，笑得孩子气，"我要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