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34章


 
  一开始,人们都在固执地找寻,最后发现人生一场,其实不过是自备粮草的房东,和走马观花的房客。
 
  苏安安觉得秦怡不会出现了。
 
  只是许多属于女孩子微妙的情感,在暗中发酵。女孩子之间的情感是很微妙的,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看到地上有蚁穴,然后大笑,另外一个女孩看她笑,问,为什么笑。前面的女孩笑得喘不上来气儿,只是用手指指地上的蚁穴,然后第二个女孩也跟着大笑起来,两个人笑作一团笑出眼泪,旁边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在笑什么。
 
  有一次,秦怡和苏安安约好在铜锣鼓巷门口见。
 
  苏安安早到了三分钟,在这三分钟一百八十秒里,苏安安都在想,她会不会也提前一分钟到呢?或者,马上就要来了吧?
 
  结果,直到三分钟过去了,秦怡还是没有来。
 
  苏安安没有来由地觉得有些失望。她应该知道的呀!她应该知道她恰巧会提前三分钟来的呀!
 
  结果她没有。又过了一分钟,苏安安的失望变成了恼怒,她迟到了。
  苏安安不自觉地撅起嘴。
 
  这时候,秒针忽然变成了世界上最慢的时针,她觉得每一秒都在她心里"滴答"地响了一下。
 
  时间慢慢过去,苏安安从恼怒变成了凉意,她几乎要觉得她不会来了,可她又不肯相信。她怎么回不来呢?出什么事儿了吗?苏安安的心里隐约有些担心。
 
  又过了十分钟,苏安安绝望了,在原地踱着步,想走,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再见到她,自己要说的第一句话。可是偏偏又不离开。
 
  这时候,她看到远处来了一个人影,走得近了,哎呀。就像啪的一下,锁门弹开,秦怡。
 
  苏安安见到她,只是亲热地挽住她的手,刚才想好的那番话,全然没有派上用场。
 
  两个人开始互相埋怨。原来这有两个路口啊!我在路口南,等了你足足十五分钟呢!我在这边等了你十八分钟了呢!
 
  左右不过十五分钟,可全是女孩子之间细腻的小心思。
 
  和她用一样牌子的唇膏。
 
  偷偷比赛对方的洗面奶和自己的哪一个洗得干净,起得泡泡多。
 
  在高兴的时候两个人换着衣服穿。
 
  记得两个人这个月里的所有大事。什么时候来例假,哪一天易燥易怒。
 
  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就着一盏小台灯细细聊天。
 
  秦怡大学时代在伦敦度过,高中又只顾和周南热火朝天,属于女孩子的小情绪,几乎没有过。和苏安安住在一起的这两个月,是她第一次和女孩共啃一个苹果,躺在一张床上聊天,洗澡的时候互相搓背。
 
  她们俩很投机,能就阿加莎好看还是斯蒂芬金好看争论不休,剪刀石头布下去买便当,刚挑剔对方的哪件衣服不好看,又转头甜蜜地夸奖刚买这双鞋真是舒服。
 
  苏安安想到秦怡那天坐在地上抽烟的样子,就像若干年前母亲再婚,那是冷冷的,热水淋上也不会化的难受。
 
  车要开了,苏安安最后一次跳下来。看了看那个窗口,上车,车动。忽然秦怡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苏安安飞一般地跳下车,定在原地。秦怡看见她下车,也不跑了,只见她跑得头发都散开,可是嘴角还是带着笑意。她手上还捏着一个盒子。
  "你毕业的那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穿着薄底的鞋子,走在宿舍楼门口觉得被扎疼了一下,看到是粉红色的玻璃碎片,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你扔下去的。"
 
  苏安安刷地红了脸。
 
  "安安,我又给你买了一瓶,我们都爱的兰蔻真爱奇迹。我们都要相信爱情。"
 
  苏安安点头,觉得这个夏天真是漫长啊,雨水不多,可为什么泪水这样多。
 
  于是她跑上去,把头蹭在秦怡肩上,点了点头,用力抱抱她,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她怕她若是走的不坚定,两个女孩又该伤怀。伤怀感情如她们,本该是一生一世的姐妹,却因为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不得不告别。
 
  她相信她会好好的,她也相信她会好好的。
 
  苏安安在24岁的这一年里,找了一份安定的工作。搬了家,换了手机号码,一切看起来都很美。
 
  她觉得她的生命里,从此要没有"周南"这两个字。
 
  她耗费了整整四年最好的时光在他身上。
 
  陪他去看流打升级作弊,他看着她的牌,说,苏安安,你个笨蛋!你出A啊。她不笨,她只是想看她为她挂怀的样子,哪怕是恼怒。
 
  03年那一年,曾经有一次狮子座流星雨。安安说,我们去看吧!周南说好,你来叫我。那天半夜,苏安安穿着短裙丝袜,兵兵梆梆敲开了宿舍的门,阿姨开门,阿姨睡眼朦胧,苏安安大声撒谎,我生病了,估计是阑尾超。阿姨吓得赶紧开门,身患阑尾超的苏安安跑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到了8楼,怎么敲,都不见周南来开门,苏安安气得哭了,爬到楼顶,却真的看见了漫天辰光,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像花火一样,天空好像被这绚丽压成了一张饼,薄薄地,像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头上闪出的星星。苏安安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止住了哭,双手合十,许了一个愿。
 
  她说,愿老天成全。我如果是一个福气稀薄的人,我愿意用我此生剩下的全部运气,换得和周南的一世情。
 
  估计,她连这运气都没有。
  她觉得他是活该。因为类似的一个愿望,她早在很久前就许过,她此生剩下的全部运气,都已经用来换得和他重逢。
 
  她同同学那儿辗转听到,周南曾经地找过她。据说,他曾经等在民院女生宿舍楼门口,曾经用尽了所有的关系网找她,可是苏安安,只是把近况和号码告诉了林莉和几个女生,并一再叮嘱他们不要再说出去。她想,没有用了,自从她知道原来他的生命里蛰伏着一个秦怡,就不一样了。
 
  她所能够等待的最大限度,不过是他不爱她。
 
  可是他不能等待的,是他爱着别人。
 
  因为不爱的,可以慢慢爱,而爱着别人的,别人就会成为郁结,终将被回忆打得泠落。
 
  爱上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
 
  比如大S爱上周渝民,是因为周渝民的手指状如白葱。
 
  比如金岳霖对林徽因恋恋不忘,是因为林徽因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对着金家的窗户梳头。
 
  再比如苏安安爱上周南,只是因为,
 
  早在还没有遭遇爱情之前,她就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理想。
 
  在童年和少年时期,苏安安一直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生,而父母离婚,又分别再婚,从十三岁到十六岁,这段时间里,苏安安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杂草一样,倔强,坚硬。
 
  所有的老师都斥责她突如其来的顽劣。她剃了假小子的头,用剪刀把方格子裤剪出破窟窿,眼神里是刀子一样的光芒。简单地说,如果那时候有超级女声,红的一定不是李宇春。
 
  她记得那时候她和男生打架。有一次,班上有男生逗她,逗着逗着玩儿,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生了气,一转身,把一个铁质的钢笔盒啪地敲在男生头上,薄铁皮发出很响的声音,本来喧腾的教室里一下子寂静了。她眼睁睁看着男生头上渗出了血,从头皮上青色的毛发中,血是一点一点晕开的,慢慢从头皮神经的底部,顺着一块矩形的区域上腾,晕开。
 
  她任意涂抹作业本,把所有作业本的纸一张一张撕下来,然后晚上,窗帘透出黑夜的光,她在南方冰冷的冬天爬起身来,找了一个塑料桶,把所有的作业纸放在里面,用打火机点燃了,纸轰的一声,留下黑灰,塑料桶被烧裂,整个屋子像遭了火灾,一股浓烟和甲醛的味道。
  偷着抽烟,躲在教学楼后面的红砖墙边,苏安安一根一根地把烟头按灭,谁也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日子就像城市上空灰白色的天空,有油烟味,有劣质的双喜香烟味,女孩子久不换洗的内衣味道。
 
  她抬眼看天,觉得碧落天色是压抑着苍白的,即将要被点点烟头烫坏的。
 
  小镇上有一个简陋的公园,公园里有一只很陡的滑梯。因为地处潮湿而且坡度太陡,小孩子不敢玩,就长期废弃了。苏安安在那段时间里每个下午都逃学,跑到滑梯上滑下来。因为表面太粗糙,滑下后双腿划拉出斑斑的血痕,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血痕,却更加快地,更加频繁地,一次次试验着。在最高处的时候,她总是从这下面无人的荒草地幽凉地笑笑,然后径直掉落。
 
  这大概就是每一个单亲家庭的罪恶,在属于孩子的心智尚弄不明白分离和失散原本是人间真理的时候,就要突兀扯掉血缘里温情的面纱,在无数个高高的滑梯上抬头看见孤廖的灰色天空。
 
  在苏安安高一那一年,这个叫做古月的江南小镇忽然就被列入了"物质文化遗产",这里少无人烟,还有艄公依靠渡船过活,吊脚楼搅着清亮的水,河底有浅石,小虾,苔藓,这对于被汽车煤气熏染的城市人来说无异于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所以好像在一夜之间,小镇上就多了很多家庭旅馆,有游人在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就站在河中央的石墩上照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