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35章


照相机,大红大绿的游人,新木头红灯笼的酒栈,成了另外的景。
 
  苏安安童年时候来回奔跑的青石板路。
 
  跳上去,不收钱,艄公摆渡到对岸的黄竹筏。
 
  闲人摆着小摊子,五分钱满满一兜脆辣咸香的小虾和螃蟹。
 
  从教室窗口望出去从东边像光影一般摇移升起的太阳。
 
  全都不见了。
 
  就像苏安安的青春,忽然呈现出颓败早谢的荒野形态。
 
  她很想在这片荒野中安置上些什么。
 
  可惜力不从心。
 
  有一天,她和以往一样,在中午的时候才背着包,拖拖沓沓地向学校走去。还好是淡季,游人并不多。但也正是因为淡季,所以苏安安立刻就被一对行人吸引住了眼球。
  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对璧人啊!男孩身上背着一个油画夹板,穿着裁剪修身的牛仔裤,没有装饰,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楚神情,只觉得打扮妥帖舒服,而女孩穿着淡蓝色的V领T恤,弹力微喇紧身裤,两人穿着一式的球鞋。
 
  当时苏安安就立刻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破洞的仔裤,很久没有修剪过的,额头刘海乱飞,背了男式的书包,包上还铃铛作响,挂着骷髅头,十字架,廉价低劣的铁制品。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这么触动她。
 
  眼看两个男孩女孩小声私语地说了一会儿话,男孩向她这个方向走来。
 
  苏安安脑袋一热,心里就像有一根弦,这根弦叮咚,被拨动了。
 
  随着那男孩慢慢朝自己走近,苏安安几乎看到有一种情绪从她身体里被抽离出来,向往的,有温度的,一种热烘烘的放在铁炉子上,刚刚被烘焙过的情绪。
 
  她毫不犹豫地敢说,这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英俊的男孩。
 
  男孩开腔,是非常好听的普通话,"请问,桃花岛怎么走?"
 
  桃花岛,是他们镇上旅游开发的一处名胜,以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一处僻凉的地方,有着大丛大丛半人高的芦苇,风一吹,哗啦哗啦,芦苇齐齐折腰,身为壮观。芦苇永远没有绿过,春夏秋冬,一直都是寂寂的榨白。浅处还有些水洼和泥沼,站在些微坚硬的窄窄的田埂上,左边是无人的芦苇,右边还是无人的芦苇,风一吹,觉得自己就是风,从漫漫的芦苇地上割过。
 
  可是,自从开发旅游以来,在芦苇地里风一吹就常常冒出几个黑脑袋,那是端着大大的炮筒一样照相机的人,或者是支着油画架画画的人,人站在上面,也就不再觉得自己是风。
 
  苏安安好像在耳边听到了芦苇地的风声,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带你们去。
 
  一路上,大概有两公里的路,苏安安走在前面,那两个男孩女孩跟在后面。
 
  苏安安听到女孩脆甜的笑声,像某一种带壳的瓜果。
 
  他们说了什么?说了很多,说理想,说爱情。
  他们说,以后我们俩考大学一定要填一模一样的志愿,连次序都不带改的。然后他们快乐地商讨哪个学校好。女孩说,我觉得北京大学好,未名湖畔,多美啊。男孩说,这个考不上。女孩又说,那人民大学,男孩说,人大我去过,操场可小了,只有A4纸那么大,我要踢球,才不在这种破烂的操场,在这种操场上,永远踢不成马拉多纳。女孩问,那北京的大学里,哪一个大学的操场最好?男孩说,民院。女孩于是一板定钉,好,那就考民院。
 
  然后他们又轰轰烈烈的互相许下宏愿,一定要考上,一定不分开。
 
  还说要考什么系,男孩说,考通信,将来中国铺开了3G,就会变成到处是电缆的蜘蛛网,哪怕相隔万里,我都能看见你。
 
  女孩咯咯笑,说好。
 
  苏安安在前面偷偷看他们俩。
 
  觉得从未有过的明朗。
 
  本来应该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甲乙丙丁,却在她的心里平地惊雷。
 
  他们俩拉着手,上方是干净的天空。
 
  她还从未经历过爱情。
 
  她从来没有把考大学当作人生目标。
 
  她不知道当那男孩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时候,心里抽离的那种情绪是什么。
 
  她不知道誓言。
 
  她不知道女孩子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在前面一路走,却把他们说的话一句一句刻在了心里。就像竖起了一块石碑,她掀起了衣袖。
 
  到了桃花岛,她用手一指,没有出声就往回走。
 
  她说不出话来。她怎么能说话?
 
  错身而过的时候,苏安安闻到那个女孩的身上有一种一闻就让人记住的味道。
 
  味道是甜的馥郁的,慢慢的开始有薄荷的甘凉,可是最后晃神间又成了甜,甜得微微有些腥,像海里的某一种植物。
 
  这种味道,就和理想一样美。
 
  苏安安转身离开,这个男孩,成了她印象里从未减淡的一面之缘。
 
  而这个女孩身上的味道,像一种柔软的韧劲的草,拂开了苏安安身上埋障的枯枝。
 
  她不敢说就是这短短的两公里路,使她的人生改变了。
  可是人生往往真的就是这样的,就像斯蒂芬金的小说里,说,每一个女人,在生命中的某一个时刻里,都会觉得自己的心里"咔嚓"一声,有一把刚刚好的钥匙插了进来,旋转开了一扇门。
 
  苏安安的那扇门,就在男孩英俊的笑脸,和女孩错身而过的香水味道里咔嚓地打开了。
 
  苏安安在高中的后两年里,一直在寻找那种味道。
 
  她知道这是一种香水味,肯定是香水味,是一种合成的香料的味道。
 
  于是她在不上课的时间里跑到网吧里去,一张一张地看香水的图片,没过几个月,网络上能找到的香水都被她熟稔到不行。她能在看到图片的第一眼说出这瓶香水叫什么名字,合成的配料是是什么,它的前调尾调中调分别是什么。
 
  比如说,香奈尔5号香水像一瓶光溜溜的药瓶,白底黑字,它的香味由五月玫瑰、茉莉花、乙醛等组合而成。先由依兰与橙花作序,然后是五月玫瑰和茉莉的混合,最后是檀香木为最后的萃取。
 
  再比如说伊丽莎白雅顿绿茶是个圆滑的冷冷的瓶,有清爽味道及明朗的地中海香味,前味是新鲜、温和的柑橘系及茉莉花、玫瑰花香,紧接着是清凉的茶香。
 
  苏安安能背下来每一瓶名牌香水的来历,香调,甚至销量情况。
 
  但是古月太小,她怎么也不可能闻到这些香水。
 
  她只能一句一句地背诵这些字句,想象她们的味道。
 
  她省下零花钱,去中药铺里买来玫瑰,茉莉的碎末,把它们混合在一起,拉上窗帘仔仔细细地闻,在这些陈旧潮湿的中药味里,去想象这些花香被蒸馏,混合,然后灌进一个细长的玻璃瓶子里,是怎么样别致的味道。
 
  这成了她最爱的游戏。
 
  除此之外,苏安安也变了样。她不再把自己打扮成灰暗的男孩子造型,开始穿粉红和粉蓝的棉布裙子,紧身牛仔裤和T恤。
 
  她一直记得那天她在路上见到的那个身上有着出奇芳香的女孩。
 
  她的学习成绩也像坐上了神舟七号,或者大牛的股市,啪啪啪地直冲而上。
  在半夜里,江南小镇满天繁星,院子里的葡萄藤架子上挂了一个灯,蚊子聚集,她拿着蒲扇,一边打蚊子,一边做数学题。做得累了,蹲在石桌上,想一想那天在路上遇到的那对情侣。
 
  她也很奇怪,为什么路上遇到两个人,就忽然改变了她。
 
  心就像一个幽暗坚硬的硬核,现在却忽然开始一片片地剥落,那些灰尘开始拍掉,苏安安,究竟还是一个单纯清秀的女孩子。
 
  那段黑暗的日子,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灰白寡淡的青春里好像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路,直直地,通向远方。
 
  上大学的那一年,原本有更多的选择,她却毅然地在志愿表上填上那天在路上的时候,那两个男孩女孩说的所有大学,连顺序都没变。
 
  她没有谈过恋爱,却一直记得那个男孩背着油画架,站在青石板路的一边,落拓地笑。
 
  收到录取通知书,来到北京,她唯一挂念的,大概不过就是那两个青春的侧影。
 
  放下行李背包,她第一件事儿就是冲到商场里,到每一个柜台像神经病一样,把每一种香水都试了一遍,试的时候,心里并无羞涩,于她而言,这不过是另外一次邂逅,她已经把它们都熟记在心。
 
  曾经有个不太友善的柜台BA打算打断她,问,"小姐你已经把柜台所有的香水试了一遍了,你究竟试去什么来了?"
 
  穿着棉布连衣裙的苏安安微笑着说,"我试出前味里有水生薄荷,芦苇茎,绿丁香和柑橘,尾调是麝香花,蓝柏木和香子兰荚。"
 
  那是高田贤三的水之恋香水。装柜BA下巴颌都快砸到了柜台上,以为自己遇到深不可测的高人,赶紧把柜台上所有的香水齐齐摆放,任苏安安试用。
 
  她耗了整整一天,终于来到拐角处的兰蔻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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