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看到一朵莲花清雅地印在淡淡粉红的玻璃台，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喜欢。
 
  她一眼就看到一只细细的瓶子漾着粉红色的液体，粉中带着透明，裹在粉纱里，温柔优雅。
 
  她轻轻拿起，用最标准的姿势在耳后一喷。
  听到"噗"地一声，顿时一种凛冽的液体散散地铺满了脖颈，有甜香像纱一样披满味觉。
 
  甜而不腻，就和理想一样美。
 
  她等待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苏安安轻声背诵，前味荔枝与仓兰，中味是木兰花和胡椒，尾调则是茉莉，麝香与琥珀。
 
  琥珀，琥珀，苏安安就好像闻出了眼泪的腥味。
 
  原来是兰蔻的奇迹香水。
 
  她原本就一直很喜欢这调香水的寓意--相信天地间总有奇迹。
 
  这是一款属于女孩子的日出味道。
 
  在奇迹的味道飘飘扬扬时，她好像看见，她的人生里，一轮旭日正在升起。混合着朝露，花香，和镶金边的轮廓，从涛浪大海中升起。
 
  她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
 
  第二天是新生报道，她站在民院的大门前，走到传说中最好的操场上，操场果真很大，绿草茵茵，看台齐整崭新，被临时用作新生报道的场地。
 
  在通信系的台子前，苏安安穿着淡蓝色的V领T恤，弹力微喇紧身裤，低头填表，她的身上是奇迹的香水味道。
 
  填完表，猛一抬头，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毛衫的男孩站在秋风中。
 
  她怎么会认不出他？从过去，直到现在，乃至未来，他都是他见过的，最为英俊的男孩。
 
  苏安安鼻子一酸，眼泪滴落在空气中。
 
  那是琥珀的味道。
 
  那个男孩好像是要绕过来拿表，错过她身边的时候，明显地怔了怔。
 
  为什么？
 
  他是为了思念吗？
 
  思念另外那个身上有着奇迹香水味道的女孩吗？
 
  高考结束，她跑到庙里去许愿。
 
  她说，"愿老天成全。我如果是一个福气稀薄的人，我愿意用我此生剩下的全部运气，换得再见到一次那个男孩，他是我长这么大，遇见最为英俊的男生。"
 
  她如愿以偿。
 
  并且用光了她此生剩下所有的运气。
 
  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奇迹发生。
 
  周南早已经不记得这个他曾经问过路的女孩。
 
  废话，谁会记得一个路人甲乙丙丁？
  也大概只有苏安安。
 
  苏安安曾经旁敲侧击地问他，你之前有没有过女朋友啊？你女朋友很漂亮吧？
 
  周南总是说没有。说完以后揉揉她的头发。
 
  苏安安也故意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讲她著名的家乡，讲小桥，流水，柳树，人家，没讲出来的，只是那一段属于少女无望的坚持和梦想。
 
  周南总是假装倾听地睡着了。
 
  苏安安在民院里，没有看到那个喷奇迹香水味道的女孩。
 
  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已经不爱她了。
 
  或者，他们就是错误。
 
  只有她苏安安，才是周南错过了错的人之后，遇见的对的人。
 
  她也留了长头发。
 
  她也喷奇迹香水。
 
  她也慢慢学着长大，有女人味，和优雅。
 
  并且，她也是那么地爱他，愿意和他永不分离天荒地老。
 
  直到中友七层麻辣诱惑见到秦怡，当时苏安安尚不确定，周南的影子太过明显，模糊了当年身边女孩的记忆。
 
  可是在新东方咖啡机前，暖暖的兰蔻奇迹擦肩而过。
 
  她便毫无疑问，这个女孩，就是早在16岁，就和他相约永久的人。
 
  她还以为老天是对她好。
 
  其实不过是用她此生最后的运气成全了她。
 
  大约20年前，她学会了争抢。
 
  大约20年后，她学会了放弃。
 
  需要过多少年，她才能够明白，原来争抢和放弃是一样的，它们的源头，都是为了爱。
 
  究而远之，一切都是为了爱，生命的开始，生命的终结，生命的轮回，都是为了爱。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爱？
 
  爱情的终极力量，就在于，它总是让我们想到一些和尽头有关的事情。
 
  第十七章 
 
  有些时间，一天，却像过了一生那么长。
 
  阳光匍匐着苏安安，她忽然抬起头来大喊：
 
  "周南--
 
  再见了--我早就决定要忘记你--现在我还是赶来了--
 
  周南--
 
  再见了--我的青春--
 
  周南--我终于忘记了你--忘记了我曾经这么爱过你--"
  好像云层里传来了回音。
 
  周围的世界只有寂静灼热的太阳。
 
  周南觉得自己要爆炸了。自从那天以后，苏安安就失踪了。她从新东方的宿舍搬了出去，手机永远关机。他曾经问过林莉，苏安安去哪儿了，没想到林莉用一副看阶级敌人的目光看着他，冷冷地告诉他，不知道，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她不见了之后，他才明白了他对她的爱。
 
  周南总觉得苏安安会在哪儿等着他，永远等着他，像她以往做的一样。
 
  四年了，她一直像咸蛋超人功夫熊猫一样坚不可摧，死而复活。
 
  只有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就从他的生活中连根拔起。
 
  他总觉得找一个人是容易的，现在通讯多么地发达啊，找一个人，手机，MSN，QQ，邮件，校内，开心网，怎么会找不到？
 
  但苏安安确实是不见了。她的MSN，QQ，再也没上过线，永远是灰暗的小黑人，笑不出来的美女头。
 
  那天，秦怡站在楼梯口的话就像醍醐灌顶。
 
  四年过去了。他只记得苏安安爱吃蓝莓味的冰激淋，穿36码的鞋，爱看的电影是绿巨人浩克。
 
  四年来，她就像手套一样，不知不觉间套在了他的手上。GLOVE。搁上爱。
 
  他其实从未想过放弃她。
 
  有时候他开车绕五环，习惯性地用左手，因为在以前，五环好开，他总是腾出右手来拉着苏安安。现在，他的右手里空空落落，再也没有她的温度。
 
  有时候周南也会失神地在民院里一圈一圈地绕，好像盼望着有一个人忽然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咯咯清脆地笑。他蓦然一转头，发现扎小辫的女孩欢笑着奔入等待的男生怀中。
 
  校园里的广播还在响，盛夏的女生穿着短裙，有男孩在他住过的宿舍楼上齐声大声叫下面女孩的名字。到了晚上，还会有啤酒瓶从三楼上摔下来，在不经意间吓得路上女孩尖叫。
 
  谁说青春只是小白杨，核桃林和校园广播台？
 
  谁说青春连悲欢离合都带着美好而芳香的味道？
  图书馆窗口的凉台上依旧有一两株爬山虎的藤蔓绕进来，零星地翠绿。古旧的木头桌子还是被斜打成两半，一半阴凉，一半白亮。
 
  只是上面，已经不会趴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女孩。
 
  苏安安曾经有一次意志坚定地说，我不玩了。今天我要去图书馆写论文。过了很久很久，还不见她人影，周南心血来潮决定去陪她。到了门口，发现大家都在埋头苦读，唯有一个女孩，脸蛋贴着桌子，背伏阳光，睡得香甜，还有口水细细地涎下来。
 
  周南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会笑起来。
 
  白菜、萝卜、海带、粉丝、豆腐兴高采烈地去饭店。人问：干嘛去？"去吃涮锅！"那人接着问：谁请客啊？"羊肉呗！"
 
  热爱讲冷笑话的苏安安。
 
  耍宝天后苏安安。
 
  眉飞色舞的苏安安。
 
  有一次，他俩争论水煮鱼里的鱼是什么鱼，周南说，罗非鱼，苏安安非说是鲈鱼。周南不承认，苏安安理直气壮，肯定的！因为罗非鱼比鲈鱼骨骼清奇，而鲈鱼比罗非鱼肤色白净。
 
  还有一次，苏安安追看艳照门事件，半晌幽幽对周南说，要是我的裸照被人放在了网上怎么办？周南只得说，我很怕帖子沉了。
 
  笑着笑着，眼角有泪。
 
  周南自己去看了场电影，美国灾难大片。身边却不再有咋咋呼呼的女孩，惊叫，"天啊。""大楼要倒塌了"，周南不受打扰地看完了整场电影，散场后，坐在椅子上不肯离开。光线幽暗中，终于让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17岁那一天，爱情成了他的幻想，秦怡的远走，模模糊糊日复一日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而现在，秦怡回来，他却发现他为另外的女孩久久挂怀。
 
  为什么爱情经过的时候，他总是后知后觉？
 
  又为什么，爱情如此善变，说了一辈子等待某人，却发现时光日益变节，竟然会爱上另外的人。
 
  那个可怕的晚上，他蹲在地上，头痛欲裂。
 
  那种感觉就像幻觉。
 
  他的脑海里猛一下闪现秦怡泪眼模糊，一下又闪现苏安安梨花带雨，一下出现秦怡坐在他腿上，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吃着冰激淋的场景，这场景刷地不见了，重叠起苏安安举着一勺八喜，追着他满校园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