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这天早上她来到单位，用钥匙开了门，发现门缝里塞进了一个信封。
 
  信封是白色的，上面是纯黑的钢笔字。
 
  苏安安的心猛一缩紧，周南！
 
  只是这信，却不是写给她的。
 
  苏安安摊开了信纸。
 
  "姐姐。
 
  四年来，每周一封，我给你写了很多很多的信。
 
  小时候我们说永远，大概是不能知道人间世事喜欢作弄人，彼时若是说了永远，上天就会用尽办法来嘲笑你的痴愚。
 
  你大概也猜到了，那天我在楼梯上碰见你，是为了去找苏安安。在新东方楼上遇到的那一次，其实也是。
 
  安安是我大学四年的女朋友。她娇弱，可爱，平凡，总像个小孩子一样，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常常烦她，因为那个时候我总是想着你。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完美的，优雅动人的，在我记忆中你只有一次大哭，我在火车上找到你，你蜷缩在浓浓的香水味中，等着我去找你。那天从晚上直到天色洗白，我等着你醒来。醒来以后你抱着我大哭，我用手贴着你的脸庞，恨不得用一生去帮你抹掉泪水。
 
  可是现在我发现，苏安安哭的时候，我也想用我的一生拥她入怀。
 
  姐姐你是天使。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天枰的这两端，我竟然忍不住地，想去放弃天使。
 
  姐姐，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平凡的苏安安，和你在一起，我竟然决定选择她。要知道这过去的24年里，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想着要娶你。我的公主。
 
  我学的第一个英语句子是，you are my princess.
 
  我第一次像触电一样牵起女孩的手，那是你的手。
 
  我第一次知道异性的唇是那么柔软灼热，那是你的唇。
 
  那双柔荑，那片月光，软玉温香，统统都是你的。
  也许，是因为你坚强，独立，而我怕安安失去了我，就想着要去放弃全世界。
 
  我害怕她渐渐冷下去的眼神，我害怕她失去了我之后，再也不能被温暖。
 
  姐姐，没有我，你可以过得一样好。
 
  而没有我，安安很难再爱人。
 
  你伤心的时候，只是对着我喊，而安安，是扯着我的裤腿，抱着我嚎啕大哭。
 
  就像滨海，是我们俩的记忆，失去了你，就会变成空城。
 
  而失去了安安，北京城就会变成我的空城。
 
  姐姐，原谅我，我把生命里最初和最好的24年给了你，现在让我离开你，忘记你，去温暖另一个女孩。
 
  姐姐，相信你会过得好。
 
  周南。"
 
  苏安安看得身上瑟瑟发抖。她顾不上去想这封写给秦怡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包里手机响起，短讯息的声音，她没理睬。
 
  她接了一杯水，坐在椅子上，对着院子发呆。院子是泥地，湿氲氲的白雾沉在花坛的泥跟下面。
 
  上班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她这才搬了椅子回到屋里。
 
  一早上她心里有事，忙乱地工作，过了很久，才想起刚才短信响。
 
  "安安，也许你是不再爱我了。我终于肯承认。我之前一直不相信，总觉得你会在哪儿等着我。看见你和江超，我终于肯相信了。他是我的兄弟，比我会照顾你，对你好，也对，大学四年，我甚至没有给你买过VERSACE，老是说你这不好那不好，欺负你。你离开我了，我却终于觉出了这些好来。如果时光再来一次，我一定对你好，一定好好爱你。我不怪你，只是怪我不懂珍惜，丢了你。安安，我去美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十一点的飞机，我在机场等你，如果见到了你，我就去了就回，如果见不到你，说明你究竟是不肯再原谅我，那么安安，就让我们微笑着，说永不再见。"
 
  短信幽蓝。
 
  苏安安连忙看了看时间，指针指向十点。从南五环到机场！苏安安推到了桌前的卷宗，站起身来，原本堆在腿上的纸页散了一地，苏安安往门口冲去。
  一边跑，一边拨周南电话，移动女声伤感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安安跑到大院门口想拦车，可是这个地段太偏，平时就鲜有出租车经过，何况现在时辰又不逢上下班高峰。只见路上一张车也没有，夏天早晨，柏油路已经开始裸在将烈未烈的太阳下。
 
  苏安安往前又跑了一段，发丝已经湿了，她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想起了江超。
 
  "你有事吗？"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江超利落地说，她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儿。
 
  "能不能，送我去机场？"
 
  江超挂掉电话，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最上方的那条短信显示八点五十，来信人，周南。内容只有寥寥数语。
 
  "替我好好照顾她。"
 
  江超犹豫了一下，还是请假出门。
 
  见到苏安安的时候她坐在空旷的路上，牛仔裤，球鞋，长发散乱，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这种简单潦草的打扮。
 
  苏安安跳上车。
 
  车疾行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上了机场高速，安安稍有安定。她算着时间，大概还有半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码表上的数字在不停跳动，江超的心里却像被撒了一把盐，火辣辣地疼。
 
  眼看路虎转过了二号航站楼，就要到了，苏安安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上楼，找候机厅，应该是刚好够了。
 
  周南坐在候机厅里，紧紧攥着手。
 
  手里捏着小鱼项链。
 
  他的眼睛紧盯着候机厅入口处。
 
  江超忽然在路上一个猛烈的刹车。
 
  "斯--"刹车发出尖利的叫声。
 
  苏安安紧张地说，"怎么了？"
 
  江超做了个手势，示意不知道，说完下车检查。
 
  苏安安坐在车上，眼前一黑。
 
  他们也许注定了就是遗憾的一对。
 
  她盯着表，一圈一圈，秒针不停地旋转。
 
  地球并不会因为看到了我们的遗憾，就停下来等着我们。
 
  不管是对的时间错的人，还是错的时间对的人，总归都是错。
 
  半晌，江超上来，"安安，对不起，车坏了。"
  苏安安听到喉咙里艰涩地动了一下，摇下窗子，夏天无尽的万里晴空。
 
  表又走了一格，远远地，都已经能看到机场航站楼的尖塔。
 
  他们相隔，不过短短十分钟的车程。
 
  喇叭已经一遍一遍地提示飞机即将起飞，还有一位客人未登记。
 
  周南的妈妈站在他身边，摇晃着他的肩膀，"南南，南南，赶紧登机了。"
 
  周南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凭家人的推搡和摇晃。
 
  大家都急了，七嘴八舌大声地喊他，他妈妈则不住地摇晃他。
 
  周南看了看表，距离十一点还有五分钟。
 
  在母亲的使劲摇晃中，周南终于泪如雨下。
 
  苏安安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奔跑，她跑得这样快，觉得太阳都被她抛到了身后，伏在了背脊上。
 
  她觉得越跑越悲凉，整条路跑成了漫长的青春祭。
 
  周南被众人拖着入了登机口。
 
  他蹲登机处，看了看表，时间正正地指向了十一点。
 
  周南缓缓站起来，看了候机厅口，那里人来人往，却独独没有他要等的人。
 
  他顺着昡梯走进去。
 
  苏安安跑着跑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手掌擦破，灰尘混着血迹，钻心地疼。
 
  她爬起来，觉得头顶的太阳像千伏的镁光灯，白花花地永不疲倦地发散辐射。
 
  白光中，一架飞机腾空而起。
 
  苏安安看看表，十一点整。
 
  她轻轻喊了两声，周南。周南。
 
  没有任何回音。
 
  旁边的高速路上只有车飞速驶过的声音。
 
  周南坐在椅子上，倾斜的失重中，北京城在渐渐缩小。远处的摩天大厦，近处的水田，都离得越来越远，变得模糊，最后被遮挡在郁白的云层后。
 
  失去了苏安安，北京城变成了空城。
 
  阳光匍匐着苏安安，她忽然抬起头来大喊：
 
  "周南--
 
  再见了--我早就决定要忘记你--现在我还是赶来了--
 
  周南--
 
  再见了--我的青春--
 
  周南--我终于忘记了你--忘记了我曾经这么爱过你--"
  好像云层里传来了回音。
 
  周围的世界只有寂静灼热的太阳。
 
  苏安安泪水滂沱。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站在青石板路边，看到了自己王子的女孩。
 
  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在繁星璀璨的半夜挥着蒲扇做题的女孩。
 
  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跑到专柜边，不停地试香水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