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九章

    危难时刻，有人迎难而上，力挽狂澜。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我佩服他们。
    有人会选择妥协、投降。他们是民族的败类，我鄙视他们。
    可我不是人，只是一条狗，一条怂狗。
    当世界要毁灭时，我只想再睡一觉。
    睡一觉就好了。
    闭上眼后，世间纷扰，与我何干？
    大黄趴在地上假寐，摇着尾巴，神态安然。
    世间，有胆怯者，有自私者。可也不缺乏勇敢者，无私者。
    尹仁还在打坐疗伤。
    有十几名人族士兵聚成一队，朝尹仁走来。巨灵捏了捏拳头，呵斥到：“你们想干什么？滚一边去。”
    为首的士兵回答到：“我们想追随总长大人，一起去灭掉瘟罗。”
    其他士兵跟着叫嚷起来，说：“对！我们的家乡，就在身后，我们不当逃兵。我们要杀回去！”
    “人死鸟朝天，怕个鸟。”
    “对！趁他病，要他命。杀了这个狗日的。”
    ……
    巨灵十分高兴，大包大揽，替尹仁做主，说：“哈哈哈，看来不都是怂包，西泽不缺好汉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们一起，杀了那个狗日的！”
    大黄不舒服地扭了扭屁股，真想起来郑重声明：此事与我们狗族毫无关系，我们从来没有，也从没打算过去操瘟神。
    一头灰熊咆哮一声，吼道：“你们人族是好汉，我们灰熊也不是怂包。杀瘟神，算老子一个！”
    一个蛇妖扭着腰肢走过来，说：“也算老娘一个！好歹替妖族顶个位置，免得以后的传闻中，说是只有人族和兽族是有卵的。妖族都是没卵的。”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臭娘儿们站一边去，妖族的面子还用不着你来撑。咱们老爷们还没死绝。”
    ……
    尹仁还没有从打坐中醒过来，周边已经聚集了一百多名各族勇士，嚷嚷着要杀死瘟神。夜巡者们当仁不让，个个义愤填膺，也做好赴死准备。
    群情激奋，士气可用。
    可听在大黄的耳朵里，这些声音太吵了。而且，聚众而上，绝非良策。
    他睁开眼，扫视一圈这些准备赴死一战的勇士，然后叹了一口气， 换个姿势继续睡觉。
    谁料，恰逢尹仁睁开眼睛，看见了大黄叹气这一幕。
    尹仁问：“大黄，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巨灵瞪大眼睛，替大黄做主了，说：“他没得想法。仁哥，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这里有一百多个各族英雄好汉，加上我们夜巡者，就有两百多兵力。还怕搞不死那狗日的瘟神？”
    大黄可不愿意了，嚷道：“恭祝各位马到功成！
    但是，已经有了这么多英雄好汉，不缺我一条怂狗。我郑重声明：我不去！”
    巨灵怒目圆睁，说：“你这个胆小鬼！”
    大黄才不怕巨灵，怼到：“对！我就是胆小鬼！”
    巨灵还要继续骂，尹仁却制止巨灵。尹仁问大黄：“大黄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黄理直气壮地回答：“这种明显有死无生的事情，我是不干的。
    我就是怕死，怎地？还不允许一条狗怕死，这是什么道理？”
    巨灵怒气冲冲，说：“枉费我当你是好兄弟！就当我瞎眼看错你了。滚！”
    大黄懒得生气，生气有毛线用。他语气平静地说：“祝各位成功！不送。”
    尹仁语气也很平静，说：“大黄，你一直都有独到见解。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直言就是了。”
    大黄摇着狗头，说：“你们去你们的就是了。问我的想法干什么？我说出来，岂不是泄了你们的士气？”
    尹仁说：“无妨。听听不同的观点是好事。”
    大黄说： “那就别怪我多嘴了。
    显而易见的事情，瘟神即使受伤，他还是神。不是我们的力量可以抗衡的。退一万步说，瘟神真的奄奄一息了，谁能抵抗他的感染？谁知道那边他还控制着多少众族？
    呵呵，估计还没碰到瘟神，要么就被他控制的傀儡打死，要么就变成傀儡了。
    生死大事，哪里是凭一腔热血就能够做成的？
    神的战争，交给神就是了。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光荣神。
    硬要去送死，除了体现你们悍不畏死的伟大精神外，于事无补。
    要我说，还不如留有用之躯，以待将来——比如说某些人，之前在光荣神面前也跪得挺舒服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一转身就化身为大英雄，想要去弑神了。
    真当神是狗啊？落水了，就可以痛打了？”
    尹仁扫视一眼，看见各位勇士冷静下来。他微微颔首，说：“大黄，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不大赞同你的观点。确实，此去九死一生，甚至有死无生。但总得有勇士去做这件事情。
    世间的事，哪里会不付出代价，就能够平白获取的？总得要有英雄牺牲，世间才能见到光明。
    我们的命运，终究要靠我们自己。不能指望神。
    当然，可以避免的牺牲，还是要避免的。”
    尹仁话中来了一个转折，大黄眯着眼不说话，听他下一句会怎么说。
    巨灵也冷静下来，没有动不动就瞎嚷嚷。
    尹仁说：“直入敌人老巢，取敌首级这种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反而，应该精兵潜入，伺机而动，一击必杀。兵力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大黄说得很有道理，最大的问题是要抵抗瘟罗的腐蚀，不能还没见面就变成了他的傀儡。
    巨爷，我的这说法，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巨灵挠着脑袋，说：“你说的有道理。”
    尹仁站了起来，环视一圈，说：“所以，只有我能抵御瘟神的腐蚀，我一人去就行了。”
    有人不干了，嚷起来：“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我跟你去！”
    巨灵冷静下来后，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拍了拍脑袋，说：“都不去了，仁哥你也别去了，我们另外想办法。大黄说得好，留得有用之躯，以待将来。白死的事情，傻子才去干。”
    现在知道本大黄的英明了？大黄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尹仁对巨灵说：“巨爷，安抚好大家。等我的消息。保重。”
    他最终还是选择一个人去拯救世界。
    巨灵拦住尹仁，说：“仁哥，不要白白送死。我们再想一想，一定有办法的。”
    可尹仁开启“十丈红尘”功法，将他身边三尺之内的众族通通逼退。
    尹仁说：“这一次，我不是为了个人的颜面无意义的死。而是为了争取一线可能，杀死瘟神。我的这次选择，是有意义的。”
    尹仁脾气很温和，但也很犟。别看他说起话来不急不慢，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但真打定的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巨灵自知劝不住尹仁。可他想到，大黄就曾经改变过尹仁的意见。巨灵赶紧喊到：“老狗，你还不劝劝仁哥？你不会真的没有良心吧？”
    大黄被“十丈红尘”推到外面，正翻咕噜滚在一边。他爬了起了，说：“劝什么劝？我觉得仁哥说得有道理。”
    巨灵红着眼，说：“你果真没得良心？”
    大黄叹了一口气，喊到：“仁哥，你稍等。我跟你去，瘟神的腐蚀，对我也没用。”
    此言一出，大家皆惊。
    尹仁停下脚步，回头问：“果真？”
    大黄点点头，说：“果真。”
    他吃了金羽献上宝贝金枇叶，治好他的瘟病。金羽说过，金枇叶能抵御瘟疫。她的话不可全信，但现在，大黄只能咬着牙相信了。
    尹仁没有追问为什么，说：“好。大黄，那么咱俩一人一狗，走这一遭。”
    大黄不是很怕死吗？可现在怎么又不怕死了。
    巨灵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忽又觉得，这很正常：大黄的思维，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选择逃避，仅仅是因为他想逃避。
    他选择面对，也仅仅是因为他想面对。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逻辑。
    做选择的时候，他只遵从内心最直接的感受。
    理性和逻辑，是用来处理事情的，不是用来做选择的。
    大黄晃晃悠悠跟上尹仁。
    一人一狗，走向黑暗。
    青星看着这一人一狗的背影，一双明亮的大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如果可以，她也想跟着一起去战斗。
    那眼神，正如她被困在宫城内，看着夜空的时候。
    那是世间最美的眼神。
    一个青年夜巡者见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突然喊到：“大黄。”
    有完没完？大黄不耐烦回过头。
    青年夜巡者忽然一剑刺进他自己的心脏。
    这是要干什么？
    大黄懵了。
    青星懵了。
    众族懵了。
    青年夜巡者脸上露出笑容，说：“请吃掉我 ，快。”
    大黄修炼的天狗噬魂诀，靠吞噬获取力量。这在夜巡者内部，乃至中州众族中，不算什么秘密。
    原来，这个夜巡者是想要让大黄吃掉他，吸收他的力量。他要用这种方式助大黄一臂之力，用这种方式去参加这一场战斗。
    众族被这个无名夜巡者的勇气和信念感动了。
    特别是大黄，感动得眼泪汪汪。然后他一边留着泪，一边走过去，一口吞掉了这个夜巡者。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巨灵感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难受至极，他沙哑着声音，高声喊到：“敬礼！”
    夜巡者们整整齐齐举起手，向这位大无私大无畏的英雄致敬。
    众族亦默然垂首，以示敬意。
    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理想和信念牺牲自己。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他只是为了替她走这一遭。
    如果要说，他真的有什么理想与信念的话，他的一切，皆是为她。
    现在，他的肉体和灵魂，已经被大黄吸收了。甚至，他的那一缕执念，也被大黄感知到了。
    大黄瞥了一眼青星，只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
    大黄打了一个嗝，跟在尹仁的身后。
    走了。
    他很害怕，突然又有谁叫住他。
    幸好，没有。
    毕竟，这种情痴——也不恰当——这种类型的人，在暗夜之中少之又少。
    他们不关心生死，不在乎荣辱。他们所做的一切，不为苍生，不为名利。
    一切，只为了内心的感受。
    他们在乎的，也仅仅是他们内心的那一丝最真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