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

第31章


然后,我说:“是的,我很爱她。
  但是,……我们并不圆满。“”卓文君一定是一个不漂亮的女人。“”……不,她相当漂亮,典雅,大气。
  不过,我们分开的那一年,那时她的脸上……开始生雀斑了。“”你认为我很像你的卓文君吗?“我顿了一会,非常吃惊,瞌睡走了不少。
  我说:“我对你也产生过幻觉,也怀疑过。但是,你如果是卓文君的话,我们不会在一起同床的。”林因非常冷静地说:“司马,我决定离开你了。……临走的时候,我们能不能讲一点真实的事情,作为我们彼此的纪念。”“为什么?”“不为什么。”“……你既然要知道真实的,那我就告诉你。我们结婚了,我和卓文君结婚了。你想说一点真的,我同意。但我不同意我们说一说真的就马上分开,如果假的能让我们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说真的?”“如果我们两个人一生都在一起,那说一点假的,总会有机会更正。要是两个人就要分开了,说假的,会欺骗人一生的。”我又回到我讲述的故事里,说:“……我的故事里,好几个女性都和那个叫章为的劳改犯有关系。这个人坐牢出来时,他的哥们开了八九辆车,大呼大叫、浩浩荡荡地去接他。回到县城,车队还周游了几圈,然后大摆宴席。……因为我们是亲戚关系,我也去了,而且出了不少人情钱,比人家娶亲去的还多。……当年,他就做了生意,第二年就发了财。这些犯罪的人知道世界的本质,他们活得比我们这些读书人舒坦。他们瞧不起我们这些不努力生活的人,他们很有性格,敢作敢为。我们读书人为一些远离生活实际的东西而活着,找不到生活的原点,他们不一样。……他这人是我们这些懦弱男人的敌人,他们把这个世界的女人都抢完了,有时,我觉得天下所有的女人身边都有他,上帝派我们来干这个,让他们去干那个,我们各有分工,但我们是失败者。”林因说:“我也告诉你一些真事。我出了那事之后,心里一直空落落地,感觉冷清得很。我跟桂蕾玩过一阵子,认过几个人,搞面包车扒分也扒过一阵子,最后我自己反被车主给搞了,还受了那瘪塌塌的老头的一顿气。……我觉得这世界没劲。……后来,一念之下,我就把我弟弟从福利院里接回来了。就是小时候我父母咬牙送走的那个弟弟。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父母已经不在,我照顾他。可接回家之后,我又很烦。
  瞎子弟弟在福利院学了一身吹箫的本事,一天到晚地吹,家里像死了人,五大三粗的弟弟一吹箫时,我就要逃掉。
  没法子,我只好把家让给他。
  “但是,我弟弟在家呆一个月后,再也不愿意呆在家里了,他大叫大嚷地发脾气,要回到福利院去。弟弟的喉结特别粗大,大叫起来满嘴都是那红刺刺的喉咙。我是不要看的!我把弟弟的箫藏起来了。
  弟弟在家里瞎摸,找不到就摔瓷器,动作跟我父亲以前一模一样。我把它折断了,就是不要他吹的!我弟弟说,我就是要把你们吹个精光。
  “……我差一点就动了念头要人来把他杀死算了。瞎弟弟在家用箫捣瞎了家里老婆婆的一只眼。那一段时间里,我们陌生的姐弟之间彼此都非常恶毒,每天争吵,直到瞎子弟弟胜利地回到了福利院家里又剩下我和老婆婆两个人。
  “弟弟走后,家里清静多了。有一天,桂蕾又来了,愉快地来向我报告她到市一医院上班的事了,还报告说彭淑珍在市一医院出了事情。彭淑珍她卖致幻剂,让别人晓得了,现在她已经偷偷到深圳去了。
  后来桂蕾跟我说我以前去玩的地方,现在要一个坐台小姐,每个月扒分能扒五千,问我想不想去。我说在那里一天到晚慌兮兮的,拿屁股当脸蛋儿,我干不了。……末后,桂蕾说她现在很想招一个外国女婿上门,说老外很容易上手,最近她就结识了好几个,可惜都是外国老百姓阶层的。桂蕾说,外国百姓跟中国百姓没什么区别。“林因用双手把头发往后一拢。自从我们相识到现在,林因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我没有反应,没有说话,我太疲惫了。
  林因问我,说:“司马,我跟很多男人好过,你不吃醋吧?”……林因又说:“……说实在的,我现在很想念我老爸。当初,是一些小男人给我写情书,让我一下成了问题女孩的。……我老爸有一定的洞察力,我无法逃脱他的审问,我说出来的所有东西,都被他写进书里了,他写的书从不给我看,我偷偷到新华书店买了,看到他在书里分析我。现在我独立了,已经没有人关心我解剖我了,我要怎样就怎样,我不晓得这是不是就是长大?……我在舞厅结交朋友,刚进去时,我以为身边有桂蕾,不大留意,但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睡过了。醒来时常有莫名其妙的感觉,我找不到北。
  事实上,我早就被人睡过了。……我老爸在世的时候,整天管我,他和我吵架时说,只有等他死了,我才能是我自己!……我老爸在我老妈面前,是个典型的失败者,一个失败者创造出来的学说,是比较有价值的,最应该给那些成功的人读。
  我现在比较佩服我老爸。
  “……我还说开车的那个老倌。那老倌整天开着他的面包车,做生意赚钱,我则开着他。他整天晕头转向地跟着我跑,顾客都以为我们俩开的是夫妻车。……有一次,我们在开往余杭的路上,车子抛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停在一座山尾巴上。乘客都抱怨。
  那个老倌爬到了车肚子里,弄了一身油污出来,像从油管子里爬出来的老鼠,但无济于事。
  我很开心,我反正有的是时间。……那老倌也很开心,他早就想在一个荒村野店抛锚了。……我们招手让别的车停下,把我们车上的几个老几托运走了。后来,就剩下了我们两个。那天晚上,他向我爬来五次。天亮的时候,他把面包车开走了,面包车根本就没坏。“我问林因:”你一直说你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我不想告诉你。“”那件事对你很重要吗?好像是你读卫校时出的?“”你最好不要问,我也不会告诉你。“”那是一件对你伤害很大的事?“”我叫你别问你就别问!“”偏要问!“”问你妈个头!“林因变态地用中原标准普通话骂我。
  ……“司马,你瞧瞧,你的屋顶漏雨了!噶破的楼,还博士生住?”我抬头看看头顶上,一大块水渍顺着斜顶天花在爬动、扩张。“喂,相如,劳驾一下,下去把我在万家福买的那两包吃的东西拿上来。……你真是木头,想明天一个人独吞啊?肚子里早叫哥哥了。”我打开门,顺着露天楼梯冒雨往下跑。
  外面还在下雨,我打开底下的门,又提着两塑料袋吃的东西,顺楼梯上来。
  进门一看,林因人没了。
  灯大亮着。
  吓死我了!屋外还在下着雨,我的雨披在地下滴下水印,我没有脱,站在那里发愣。我猜想林因说不定趁我下楼时跑到女生寝室那边解小便去了。
  我等了很久,没见她回来。
  我的门一直开着,灯光也照到门外露天楼梯的最上一级上。
  后来,我下去找林因了。我把我的小阁楼的门敞开着。
  我轻轻下楼,脚步里有滞重的雨天里的声音。在暗夜里,我到处栖栖惶惶地张望,寻找。
  我到了女生寝室那里。一楼底下,女厕所里面亮着灯。
  我不敢进,站在外面等。楼外在下着雨,女厕所里面也发出持续不断的轰轰轰轰的水响。我从没有进过女厕,也不知道轰轰轰轰的水声是从哪儿来的是派什么用场的。
  等了一会,没人出来。女生寝室一楼过道底下有一盏灯,发出下半夜的黄光。
  我想,在这里站着,要是被人撞见了,有口也说不清。我从没有进过女生厕所,我很想飞快地进去看看,然后立即出来。我小声地叫了几声“林因”,没有人答。我飞快地冲进女厕所,眼睛锐利地搜索了几个蹲位,没有。
  夜晚真实得很虚假。
  我飞快地从女生寝室楼冲出来,庆幸刚才的行为没被任何人看见。
  我在夜晚的校园里彷徨四顾。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小了。
  我到那里去找林因呢?我把几处我认为有可能找到林因的地方都找了,到了空寂的凉亭、空寂的紫藤花长廊处,还到了别处,只看到一对情侣在搞活动,就是没找到林因。
  我到了学院后门,上了街,在小雨中站着。几辆做夜晚生意的的士见了,慢速开车,朝我献媚。我想林因可能就是从这里坐车走了。学校里的后门是开的。平时她总是在这里乘10路车走的。我到空无一人的10路公交过路站点看一看,只有细雨,没有人。
  10路车不是通宵车。
  在这样的夜晚,林因消失了。
  我想通过故事挽留住她,我没有成功。
  那些故事的凄苦的断头还在那里,在那里空等着,故事并没有完,但听的人已经不在。
  一间雨中的阁楼,是一座爱情的谎话岛吗?我们彻夜在为爱情说谎吗?我心里难受死了,我找烟来,又倒了两包咖啡来冲着喝。
  之后,我的胃很难受。我坐在那里享受我的难受。我完全清醒了,我开始思考和分析我们讲的那么长的故事。
  我想起一整个晚上我们说的所有的话,和话下之意,我并没有对林因说实话,但我不感到羞耻。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我也许会把某些内容改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