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黑道皇帝杜月笙传奇

第92章


就是你们让他跟着老蒋逃出上海,踏上了不归路啊!”
  孟小冬披头散发,大喊大叫,众人以为她这段时间被杜月笙死亡的阴影压得神经失常了,慌忙把她拖了出去。刚刚平息了这一幕,有人探手伸进被窝去摸摸杜月笙的脚,失口惊呼:
  “哎呀!脚已经凉了!”
  但是他依然多拖了一天,毫无知觉,仅只呼吸迫促地多拖了一天,杜月笙拖到距离他生日不到24小时的8月16日,下午4时50分,终于走完了这段漫长而艰苦的死亡历程,撒手尘圜。
  这一日,正值台风袭港,山摇海啸,天昏地暗,杨志雄听杜月笙这么说时,心中即已升起不祥之兆。但是他为了安慰杜月笙,不使他尽钻牛角尖,因此他再用玩笑口吻说:
  “月笙哥,你这叫什么祷告?你简直是在跟天老爷打赌嘛!”
  然而,杜月笙并不理会他,一声苦笑,慢慢地告诉杨志雄说:
  “志雄兄,我跟你相交已久,素有渊源,而且特别的有缘分,因此,我才把我在别人面前从来不说的话,说给你听,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实在是不想活了,我为什么不想活?其中原因,我想你至少可以晓得一半。”
  杨志雄这才明白,杜月笙是对现实生活失望了,杨志雄一面搜索枯肠,想找些能使杜月笙“看得开些”的劝慰说词,然而直到最后,他只是无可奈何地说:
  “月笙哥,自从共产党占据大陆,我们逃出上海滩,那所有的朋友,那一个没有困难?月笙哥你只要想想,困难是人人免不了的,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撑过这一段日子,将来总有重回上海的一天。”
  “你说得不错,志雄兄,你们都可以重回上海滩,就只是没有我杜月笙了,”惨然一笑,杜月笙继续说道:“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如今我存在香港的钱,几乎全部用光。我早就晓得,我这笔钱用光了的时候,我就惟有死路一条。”
  “笑话?”杨志雄提出抗议,他提高声音说道:“莫说你杜先生一生一世仗义输财,功在国家,就凭你几十年里放出去的交情,你救了多少条性命,济了多少人的急难,造成多少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只要受你恩的人天良不泯,略略的尽一尽心,报一报恩,月笙哥你还会为铜钿的事情发愁?”
  当下,杜月笙笑容之苍凉、惨淡,这令杨志雄无比悲酸、无限凄楚,杜月笙回答他的话说:
  “志雄兄,人人都有床头金尽,钱用光了的时候,人人都可以说明朋友有通财之义,缓急相济的话。惟有我杜月笙不可以,因为我无论借多少钱,其结果终究还是用光。”
  “月笙哥!”
  “一个人与其沿门托钵的求生,多活一日只不过多拖累一些朋友,”杜月笙不胜欷吁地说道:“何不如早点走路,落个清清白白地死,干干净净地去?”
  杨志雄不胜悲怆,他不敢正视杜月笙,于是默默地低下头去。
  “我杜月笙还是这个老牌气。”蓦地,杜月笙又眉毛一掀地说,“说一句是一句,我说我不想活下去,老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跟他们一道乱搞,你们想救我一命,其实是反而增添我的苦恼。”
  这是杜月笙和杨志雄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的最后一次倾谈。
 
     
                        第十七章  天龙归位
 
  8月1日香港风狂雨骤,整夜不停,那一天杜月笙视为一线生机的陆京士自台抵港,他的希望终告受阻于恶劣气候,因而终于破灭。其实,当日,陆京士在凌晨5点,拂晓之际就已赶到松山机场,由于香港刮台风,松山机场宣布停航,陆京士忧心如焚,却是行不得,也无可奈何,他在松山机场急电香港,改在8月2日启程。
  这一天晚上,杜月笙面容灰白,神情沮丧,至亲好友围绕在病榻之旁。杜月笙环顾四周,一张张面孔俱是焦灼万状,于是杜月笙又皱了皱眉头,漾起一抹苦笑于唇角,他宣布说:
  “我今天许了个心愿,我心中所想的这一个人如能飞到香港,那么,我的病或许能够得救,但是方才我偏偏接到这个人的电报,说他今天不能来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晓得,我这个病绝不会好。”
  杜月笙的家人、亲友,挖空心思地对他宽慰劝解,劝他不必迷信。但是杜月笙的脸上却竟出现一种极不耐烦的神情,他向争先恐后,发话安慰他的人,着力地一挥手,说是:
  “好啦,好啦!”
  当众人钳口不语,他从此更是闭紧了嘴巴,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仰望天花板,似在休息,又像是在深思长考。一室寂然,逼人而来的低气压使房里的人一脸愁苦郁悒。
  狂飙来袭的一夜总算平安度过,8月2日的早晨,满天阴霾,空中偶尔飘过一阵急风劲雨,打电话问飞机场,台风已离境,可是滞留台北未能成行的旅客很多,当日上午是有一架飞机从台北来香港,飞机上有没有陆京士,启德机场还不知道,因而也就无可奉告。麇集在客厅里的杜门亲友一商量,决定暂且先不告诉杜月笙、陆京士究竟是来不来。还是等到获得了确讯,再讲给他听,免得他激起希望再失望。因为他这时的心里状况可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但是杜月笙却深信陆京士这一天一定会到,因此精神显得特别的好,他坚持要起床到客厅里去,家人、亲友明知他是极力振作等侯陆京士,没有人敢加以劝阻。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也要在客厅里和大家一同进食,眼睛不时地在向门口探望。
  刚开饭,还不曾动筷子,电话铃响,杜月笙特别留神,接电话的人一听对方讲话的声音,立刻喜滋滋地向杜月笙报告:
  “是朱文德从飞机场打来的。”
  杜月笙点点头,筷子往桌上一放,等着电话里传来的消息,只见万墨林放下电话筒,一面跑过来,一面在哇里哇啦地喊:
  “京士兄到了!朱文德说,他今天一早5点钟就跑到飞机场,所以赶上了飞机,此刻正在办手续,马上就可以坐车来!”
  杜月笙脸上却将信将疑,似笑非笑,他缓慢地摇头,冷冷地说:
  “假的,假的,骗骗我高兴罢了。”
  虽话如此说,但是众人注意得到,他已经轻轻地搁下了饭碗,那意思显然是想等一等,等陆京士到了再一道同吃,于是,在座诸人也就不约而同地将碗筷放下。
  从杜公馆门外一直到客厅里,一路都有人在驻足盼望,因此,当陆京士一行抵达杜公馆时,便自外而内地爆出声声欢呼:
  “来了!来了!”
  饭桌上的杜月笙迫不及待,他颤巍巍地站起来,于是,客厅门口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个人,簇拥着风尘仆仆的陆京士。紧跟在陆京士身后的,则是到启德机场去接他的吴开先、沈楚宝、朱文德和杜维藩。
  杜月笙一见陆京士,情不自禁,喜极而泣,他眼眶中滚动着泪水,右手一抖袍袖,急切地伸出那只干瘪枯瘦的手和陆京士紧紧交握,一抓住了便牢牢不放,与此同时,还用左手在陆京士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拍。
  陆京士和杜月笙多时没见面了,乍一见面,看见他病体支离,形销骨立,竟然憔悴衰弱到如此程度?心中一阵酸楚,两股热泪即将夺眶而出,然而他深知此刻一哭不大相宜,于是他竭力地忍住。聚集在周围的杜门中人看见他眼睛红了,人人都在心中默念:
  “京士兄,你万万不可哭啊。”
  陆京士忍住不哭,却是苦于一肚皮的话,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这时他耳朵里只听到杜月笙在用感慨万千地声调声声叹息地说道:
  “就是我的儿子,听到了我病重的消息,也未必能够立刻赶了来,京士,你在台北有这样重要的工作,居然就不顾一切的,跑一趟香港,真使我不胜感激。”
  陆京士凄酸难忍,他惟有讷讷地说:
  “先生,这是我应该的嘛。”
  于是杜月笙重又亢奋起来,他流露着一脸的喜色,关怀地问:
  “京士,你还没有吃饭吧?”
  陆京士点点头。其实,他惟恐迟到一步,搭不上飞机,大风雨中,天还没亮便匆匆地赶到松山机场,莫说午饭,他这大半天里竟然是水米不曾沾牙。
  “来来来!”杜月笙拉起陆京士的胳膊:“我方才就是在等你,此刻我们一道来吃。”
  杜月笙拉陆京士和自己并肩坐下,又殷殷地招呼吴开先、朱文德和沈楚宝,叫大儿子杜维藩也落了座,佣人立刻便送上饭来,杜月笙眼睛直直地望着陆京士,他伸出右手去接,那只右手由于过度的兴奋和激动,直在簌簌地发抖。佣人确实已将饭碗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也接住了,然而,却不知道怎么一来,饭碗晃了一晃,“当啷”一声,摔到了地上。
  一只饭碗齐巧摔成两片,杜月笙身旁的地板上饭粒狼藉。
  仿佛骤然之间响起了巨雷,一客厅的人脸色陡变,偌大客厅寂静如死。
  然后又有此起彼落地宽慰、支吾和敷衍之声:
  “快点再添一碗来!”
  “赶紧扫开!”
  “不要紧,碎碎(岁岁)平安!”
  佣人迅速地再添上饭,扫掉地面的碎碗和饭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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