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朦

第32章


那原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豹子!可是,报上并没有血案发生。
这三天是出奇的沉寂,尔豪没有来找过我,如萍也没有。一切沉寂得反常,沉寂得使人觉得
紧张,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一霎。第四天,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不祥的宁静,晚上,我到
“那边”去了。
    给我开门的依然是阿兰,她的金鱼眼睛突得很大,看到了我,她张著嘴,似乎想说什
么,又咽了回去,只神色古怪的眨了眨眼睛,我警觉的问:
    “老爷在不在家?”“在。”她又咽了口口水,似乎不敢多说什么,一转身就跑走了。
我走进客厅,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那架落地电唱机,自从梦萍进了医院,好像
就成了标准的装饰品,供给人欣赏欣赏而已。我在客厅里默立了片刻,多安静的一栋房子!
我竟然听不到人声!推开走廊的门,我沿著走廊向爸爸的房间走去,走廊两边的每一间屋
子,门都关得密密的,有种阴森森的气氛,我感到背脊发麻,不安的感觉由心底向外扩散。
站在爸爸的房门口,我敲了敲门,由于听不到回音,我推开了房门。门里没有灯光,黑沉沉
的。从走廊透进的灯光看过去,我只能隐约辨出桌椅的轮廓,和那拉得严密之至的落地窗
帘。我站在门口的光圈中,迟疑了片刻,室内一切模糊不清,充满著死一般的寂静,这使我
更加不安,和下意识的紧张。我不相信这间冷冰冰的房里会有人存在,转过身子,我想到如
萍的房里去看看。可是,刚刚举步,门里就突然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依萍,进来!”那
是爸爸的声音,他确确实实的让我吓了一大跳。接著,爸爸书桌上的台灯就亮了。我这才发
现他正坐在书桌后的一个隐僻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望著我。我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爸
爸继续望著我,用平稳的声调说:
    “把房门关上,然后坐到这边来!”
    我关上了房门,依言坐到他的面前。他微皱著眉,凝视著我,那对眼睛锐利森冷,我有
些心寒了。他沉默的望了我好一会儿,才静静的说:“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地址!”
    “什么?”我愣了愣,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那个男人,雪琴的那个男人!”
    “噢!”我明白了,心中迅速的掠过了好几个念头,把那人的地址说出来吗?爸爸的神
色使我害怕,他太冷静,太阴沉。他想做什么?他会做什么?如果我说出未,后果又会怎
样?这些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接著,我就出于一种抗御本能,不假思索的
冒出三个字:
    “不知道!”“不知道?”爸爸紧紧的盯著我,我相信,他一定明白我是知道的。他默
默的审视我,然后,他燃起了他的烟斗,喷出一口烟雾,说:“依萍,你知道多少?都说出
来吧!”
    “我只知道有那样一个男人!”我咬了咬嘴唇。
    “唔,”爸眯了眯眼睛:“依萍,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嗯?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愿意
说出来?”
    我望著爸爸,他有种了然一切的神情。我闭紧了嘴,心中在衡量著眼前的局势,我奇怪
自己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告诉了爸爸,让他们去闹得天翻地覆,不是收到了我所期望的报复
效果吗?可是,我心底又有种反抗自己的力量,我张开嘴,却说不出口。依稀恍惚,我想起
尔豪说过的一句话: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知足一点吧!”
    我低下头,无意识的望著自己的双手。爸爸的声音又响了,依然那样冷静阴沉:“依
萍,你费了多少时间去收集雪琴的罪证?”
    我抬起头,蹙著眉凝视爸爸,爸爸也同样的凝视我,我们互望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彼此
揣度著对方。然后,爸爸点点头,咬著牙对我说:“依萍,我想我能摸清楚你有几根肠子!
你相当狠毒!”他又眯起了眼睛,低低的加了一句话,低得我几乎听不清楚:“一只小豹
子,利牙利爪!”
    一只小豹子?我一愣。呆呆的望著爸爸。是吗?我是一只小豹子?黑豹陆振华的女儿?
小豹子?小豹子?我头脑不清了。是的,爸爸是个老豹子,我却是他的女儿?我和他一样残
忍,一样狠心,一样无情!我有些迷惘和恍惚了。就在我心境迷惘的时候,一声砰然巨响发
自隔壁的房间,使我惊跳了起来。接著从那房里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的,像兽类
般的咆哮。我定了定神,才辨出那居然是雪姨的声音,却早已沙哑得不像人的声音了,正气
息咻咻的在咒诅:
    “陆振华,你是只狗!你是王八养的,你开门,你这个脏狗!”我愕然的看著爸爸,爸
爸的牙齿紧紧的咬著烟斗,大股的烟雾,从他的鼻孔中冒出来,笼罩了他的眼睛和他那冷漠
而无动于衷的脸。雪姨的声音继续的飘出来,哮喘著,力竭声嘶的喊著:“陆振华,你没有
种!你只会关起女人和孩子,陆振华,你是狗,一只野狗!疯狗……”
    我感到浑身汗毛直立,雪姨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听清楚,却混杂著绝望、恐怖,和深
切的愤恨。我抽了口冷气说:
    “雪姨——怎样了?”“我把她和尔杰关了起来,”爸爸冷冰冰的说:“我要把他们活
活饿死!”我打了个冷战,睁大了眼睛望著爸爸,艰涩的说:
    “你——你——四天都没有给他们吃东西?”
    “唔,”爸爸盯了我一眼:“当然!我要看著他们死!”
    我瞪著爸爸,他的声调神情使我不寒而栗,冷汗濡湿了我的手心。我嗫嚅著,却说不出
话来。隔壁屋里的墙壁上,传来一阵抓爬的声音,雪姨又在说话了,声调已由咒诅转为哀
求:“振华,你开门!你也是人,怎么没有人心哩!你开门,振华!你开门!”我受不住,
跳了起来,正要说话,房门开了,如萍冲了进来,看到了我,她愣了愣,就一直走到爸爸面
前。她又使我吃了一惊,她苍白得像个鬼,两个大眼睛像两个黑幽幽的深洞。她站在爸爸面
前,浑身颤栗,交扭著双手,抖著声音说:“爸爸,你饶了他们吧!爸爸!你要弄死他们
了!爸爸!求求你!放了他们吧!求求你!”说著,她哭了起来,无助的用手背拭著眼泪。
接著,她的身子一矮,就跪了下去,双手抓著爸爸的长衫下摆,抽噎著,反复的说:“求求
你,爸爸!求求你!”“走开!”爸爸冷然的说,彷佛在赶一只小狗:“如萍,你给我滚远
一点,如果你有胆量再在半夜里送东西给你母亲吃,我就把你一起关进去!”“爸爸!”如
萍啜泣著喊:“他们要饿死了!妈妈会饿死了!放他们出去吧,爸爸!”眼看著哀求无效,
她忽然一下子转过身子,面对著我,依然跪在地下,拉住我的裙子说:“依萍,我求你,你
代我说几句吧,我求你!”烟雨朦朦30/46
    我不安的挣脱了如萍,走到一边去,如萍用手蒙住了脸,大哭起来。我咬咬牙,说:
    “爸爸,你就放他们出来吧!”
    “哦?”爸爸望著我:“你心软了?”他的眼光锐利的盯在我的脸上,看得我心中发
毛。
    “唔,你居然也会心软!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依萍,你费尽心机,所为何来?现在,
我要让你看看我怎样对付这种贱人!”“可是,你不能饿死他们,这样是犯法的!”我勉强
的说,不知是为我自己的“心软”找解释,还是真关心爸爸会“犯法”。“犯法?”爸爸掀
了掀眉,嗤之以鼻。“犯法就犯法!我杀奸夫淫妇,谁管得著?”爸爸这句话喊得很响,雪
姨显然也听见了,立即,她那沙哑的嗓子混杂著哭声嚷了起来:
    “陆振华,你捉奸要捉双呀!你有种捉一对呀!我偷人是谁看到的?陆振华,你只会听
依萍那个娼妇养的胡扯八道!陆振华,你没种……”爸爸漠然的听著,脸上毫无表情。如萍
依旧跪在地下哭。雪姨越说声音越哑,越说越无力,也越说越不像话。大概说得太久,得不
到回答,她忽然乱七八糟的哭喊了起来,声音陡的加大了:“陆振华,你这个糟老头!你老
得路都走不动了,还不许我偷人!你有胆量去和姓魏的打呀,他可以掐断你的脖子!你去找
他呀!你不敢!你连尔豪都打不过!你这个糟老头子……”爸爸的浓眉纠缠了起来,眼光阴
鸷的射出了凶光,他紧闭著嘴,面部肌肉随著雪姨的话而扭曲,嘴角向下扯,样子十分凶恶
吓人。当雪姨提起了尔豪,他的脸就扭曲得更厉害了。接著,他猛然跳了起来,对如萍说:
    “去叫你母亲闭嘴,否则我要她的命!”
    如萍跪在地下索索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雪姨仍然在咒骂不停,爸爸拧眉竖目了好
几秒钟,然后,他拉开了他书桌右手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我一看之下,
不禁大吃一惊,那是把黑黝黝的手枪!这手抢对我并不陌生,它是管左轮手枪,曾追随爸爸
数十年之久。如萍发狂的喊了一声,就对爸爸扑过去,我也出于本能的叫了一声:
    “爸爸,不要用枪!”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