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像大水一样,说涨就涨,把阴沟通了,说落就落掉了,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放了玉走,回过头去再看,那个卖主的裤带上,一二三四五,吊钥匙似的吊着不同的王,拨浪鼓似的在他的腰间晃来晃去。
他对我摇了摇手指,我也看不明白是威胁,愤怒,还是赞叹。
有一个男孩子来碰我的肩膀,说:“小姐,要好货跟我走。”
他说着一边向四下里看,电影里的坏人,就是这样的。
先骗了他,说有大队的朋友在市场里等着,然后跟着他,走进一条特别小的弄堂,又拐进一扇黑乎乎的木楼的后门,扑鼻而来的,是陈宿的气味,然后,踩在真正摇摇欲坠的地板上了。
他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碗,一个我小时候吃饭用的那种青花碗。
他说: “少了一千,我是不卖的。我是湖南古墓里盗墓盗来的。你知道吗,要是政府查出来,是要杀头的。”
我说: “就怕你拿了碗去自首,警察都不愿意关你到中午,还多给你吃一顿饭。”
我们为各自的一肚子气,气得笑出来。
不一会,又有人来碰我,回头去看,是一个脸瘦而且黄渣渣的男人。
他瘦而黄的手上,托了一个发黑的银茶托。
他说: “这是正宗的俄国茶托子,全是银丝编起来的。”
那时候天光大亮,阳光从旧旧的房子间隙里射出来,照亮了细得像头发丝一样的银丝,“你知道的呀,罗宋革命的时候,有钱人都逃到这边来,介远的路,把这样的茶托子带过来,多少珍贵。那时候先父在上海做寓公,我家就住了白俄,还是从彼得堡来的有钱人,还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他们说的可是最正宗的俄语,彼得堡口音的。”
我说:“真的啊?”
他说:“真的。那家的女人,穷得什么都没有了,还要用茶托子换钱,买酒喝。到酒吧里去陪舞,连短裤都不穿。”
我说:“说得那么吓人。”
他说:“你们这种年轻人,知道什么,一共只有一本《旧上海的故事》看看。你买了它,将来还要感谢我的。”
我说:“多少钱?”
他说:“我不说,你说好了。”
我翻起眼睛来看着他,也不说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多少钱,从心里面,我不觉得外国旧货也可以算得上古董,这种东西,说不定到俄国去一看,遍地都是,像我姑姑厨房里腌菜头的瓷缸子,上面也画了中国山水古亭子,外国人看着希奇,在中国根本不算什么。
他说:“你说好了,我也是来玩玩的,不一定要卖,这种东西不比中国古董,这里没有了,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去找,这种东西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像白求恩一样,永远不会再有了。”
“你要多少钱?”
我问。
他伸出细细的三根手指。
三千,这天杀的奸商。
他说:“三百。我看你斯文相,也应该是个读书人,才给你看的。”
这样逛到中午,市场渐渐稀了下去。
慢慢的,许多人知道这地方好玩,到那里走一次,倒常常遇见好久不见的熟人,多是文化人,在那里逛。
后来,市场延续到下午了。
再后来,政府聪明起来,索性把那几条老街辟为市场,让小贩自己圈地为摊,市场收费管理。
一旦合理了,小房子造起来了,戴了红袖章的管理人员像警察一样,在街上昂昂地踱着,中午时候穿了白衣服的女孩子,托着一个大木盘子,里面是摊主早先订好的面和酒菜,大声吆喝着从人群里挤来挤去,油香飘得人一头一脸,像赶集一样。
东西也不是单件的了,把一个红木雕花的书匣子和一个二十年代的朗生打火机放在一起,像考古学家在雅典地下挖出来的碎片一样。
而由什么小工厂加工了十几件同样的假货,放在那里恬不知耻地卖着。
也没有人再轻轻地拉你一下,告诉你什么他有要杀头的东西,一动,他拿出一张生产证明来证明自己不是批发来的东西。
再去旧货街,发现那里的老房子上,个个被用红笔批了一个大大的“拆”
字,那个街区要改建了,老房子将没有了,市场当然也要没有了。
那次去,带着一架照相机,爬到一个高处,想为流水一样失去着的地方照一张相,从镜头里望出去,最大的,就是那些红色的“拆”
字。
弄堂里的春光 要是一个人到了上海而没有去上海的弄堂走一走,应该要觉得很遗憾。
下午时候,趁上班上学的人都还没有回来,随意从上海的商业大街上走进小马路,马上就可以看到梧桐树下有一个个宽敞的人口,门楣上写着什么里,有的在骑楼的下面写着1902,里面是一排排两三层楼的房子,毗临的小阳台里暖暖的全是阳光。
深处人家的玻璃窗反射着马路上过去的车子,那就是上海的弄堂了。
整个上海,有超过一半的住地,是弄堂,绝大多数上海人,是住在各种各样的弄堂里。
常常在弄堂的出口,开着一家小烟纸店,小得不能让人置信的店面里,千丝万缕地陈放着各种日用品,小孩子吃的零食,老太太用的针线,本市邮政用的邮票,各种居家日子里容易突然告缺的东西,应有尽有,人们穿着家常的衣服鞋子,就可以跑出来买。
常常有穿着花睡衣来买一包零食的女人,脚趾紧紧夹着踩蹋了跟的红拖鞋,在弄堂里人们不见怪的。
小店里的人,常常很警惕,也很热心,他开着一个收音机,整天听主持人说话,也希望来个什么人,听他说说,他日日望着小街上来往的人,弄堂里进出的人,只要有一点点想象力,就能算得上阅人多矣。
走进上海人的弄堂里,才算得上是开始看上海的生活,商业大街、灯红酒绿、人人体面后面的生活。
上海人爱面子,走在商店里、饭店里、酒吧里、公园里,个个看上去丰衣足食,可弄堂里就不一样了。
平平静静的音乐开着;后门的公共厨房里传出来炖鸡的香气;有阳光的地方,底楼人家拉出了麻绳,把一家人的被子褥子统统拿出来晒着,新洗的衣服散发着香气,花花绿绿的在风里飘,仔细地看,就认出来这是今年大街上时髦的式样;你看见路上头发如瀑的小姐正在后门的水斗上,穿了一件缩了水的旧毛衣,用诗芬在洗头发,太阳下面那湿湿的头发冒出热气来还有修鞋师傅,坐在弄口,乒乒地敲着一个高跟鞋的细跟,补上一块新橡皮,旁边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穿得挺周正的女人,光着一只脚等着修鞋,他们一起骂如今鞋子的质量和那卖次品鞋子的奸商。
还有弄堂里的老人,在有太阳的地方坐着说话。
老太太总是比较沉默,老先生喜欢有人和他搭话,听他说说从前这里的事情,他最喜欢。
弄堂里总是有一种日常生活的安详实用,还有上海人对它的重视以及喜爱。
这就是上海人的生活底色,自从十八世纪在外滩附近有了第一条叫“兴仁里”
的上海弄堂,安详实用,不卑不亢,不过分地崇尚新派就在上海人的生活里出现了。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由于上海小刀会在老城厢起义,上海人开始往租界逃跑,在租界的外国人为了挣到中国难民的钱,按照伦敦工业区的工人住宅的样子,一栋栋、一排排造了八百栋房子,那就是租界弄堂的发端,到一八七二年,玛意巴建起上海兴仁里,从此,上海人开始了弄堂的生活。
上海是一个大都市,大到就像饭店里大厨子用的桌布一样,五味俱全。
从前被外国人划了许多块,一块做法国租界,一块做英国租界,留下一块做上海老城厢,远远的靠工厂区的地方,又有许多人住在为在工厂做事的人开辟出来的区域里,那是从前城市的划分,可在上海人的心里觉得这样区域的划分,好像也划分出了阶级一样,住在不同地方的人,彼此怀着不那么友好的态度,彼此不喜欢认同乡,因此也不怎么来往。
这样,上海这地方,有时让人感到像里面还有许多小国家一样,就像欧洲,人看上去都是一样的人,仔细地看,就看出了德国人的板,法国人的媚,波兰人的苦,住在上海不同地域的人,也有着不同的脸相。
所以,在上海从小到大住了几十年的人,都不敢说自己是了解上海的,只是了解上海的某一块地方。
从早先的难民木屋,到石库门里弄,到后来的新式里弄房子,像血管一样分布在全上海的九千多处弄堂,差不多洋溢着比较相同的气息。
那是上海的中层阶级代代生存的地方。
他们是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有温饱的生活,可没有大富大贵;有体面,可没有飞黄腾达;经济实用,小心做人,不过分的娱乐,不过分的奢侈,勤勉而满意地支持着自己小康的日子;有进取心,希望自己一年比一年好,可也识时务,懂得离开空中楼阁。
他们定定心心地在经济的空间里过着自己的日子,可一眼一眼地膘着可能有的机会,期望更上一层楼。
他们不是那种纯真的人,当然也不太坏。
上海的弄堂总是不会有绝望的情绪的。
小小的阳台上晒着家制干菜、刚买来的黄豆,背阴的北面亭子间窗下,挂着自家用上好的鲜肉阉的成肉,放了花椒的,上面还盖了一张油纸,防止下雨,在风里哗哗地响。
窗沿上有人用破脸盆种了不怕冷的宝石花。
就是在最动乱的时候,弄堂里的生活还是有序地进行着。
这里像世故老人,中庸,世故,遵循着市井的道德观,不喜欢任何激进,可也并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只是中规中矩地过自己的日子。
晚上,家家的后门开着烧饭,香气扑鼻,人们回到自己的家里来,乡下姑娘样子的人匆匆进出后门,那是做钟点的保姆最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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