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那颗星-雅凯自传

第2章


如果还有必要提供证据的话,这就是我“溜号”的证据!不管比赛结果如何,我都习惯于在赛后与我的同行握握手……这一回,汹涌澎湃的内心活动使我打破了习惯。我不住地埋怨自己。我知道,过一会儿,在按照传统举行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还能见到他。我决定送给他一件法国队的球衣,但我仍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我责备自己反应迟钝,礼数不周,未向对手表示敬意,尤其还是扎加洛这么一位品德、球艺俱佳的人。
  怎么!我全弄错了?我当时的确想过那么做,我记不清了。终场哨响时,我处于一种失重的状态,轻飘飘的,不知道看见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后来,各家电视台和报社竞相拍下了1994年世界杯冠军和1998年世界杯冠军互相祝贺时的南美式热烈拥抱①的场面。我一直试着回想当时是否有人提醒我那么做。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尽管脑海里风驰电掣般地闪过一幅幅电影画面,我依旧保持了足够的清醒,自发地完成了那个动作。
  ①此处为西班牙语。
  另一个被遗忘的事,更加真切,但并没有什么后果。在此次世界杯赛的前一年,我发下一个荒唐的赌誓:大家或许还记得我曾打赌要乘雪橇滑下蒂涅的拉格朗德一莫特雪山吧!我还许诺――当然是在获胜的条件下――绕法兰西体育场倒行一圈。罗歇・勒梅尔的誓言愈加荒诞不经:他的那一圈……是在法兰西体育场的屋顶上!
  怎么样,罗歇,还客气什么?
  我们都聚在更衣室里。只有我们自己。体育场内的欢呼声连绵不断地传入耳中,但平息了许多,大人物们尚未离开主席台到我们这儿来。心头又一次冒出一个自私的想法:我希望时钟永远停止转动,永远停留在这对我们有着特殊意义的时刻。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语言,我们用眼睛交流着那在胸中沸腾的激动之情。
  在那儿,在宽敞的更衣室里,在官员们到来之前,在摄影师们摄下“记载历史”的镜头之前,短短的几分钟里,笼罩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强烈气氛。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印象,是因为只有房间里这四十来人从头至尾亲身经历了从训练到比赛的全过程,深知其间的辛酸苦辣。
  我们胜利了!那么遥远的目标,我们已经实现了。脸上还淌着汗水和泪水,远离球场内外的风风雨雨,我们迎来了胜利,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光大了足球事业。我们毫无保留地、不加掩饰地陶醉在夺冠后的喜悦和欢乐之中,即使最腼腆的人也不例外。我们怎能不希望无限延长这如此欢愉的时刻?
  但是一切都来得太快,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这一单独相处的时刻过早地结束了。外面的群众在表示抗议,要求我们出去,可以理解。我不得不从这亲密无间的集体中抽身去履行教练员的某些义务。我的心依旧留在那儿。
  接下去的几分钟里,无论我到了哪里,都有一种做戏的感觉:我的思想、我的情感留在了那间更衣室里,留在与它毗邻的大厅里,那里等候着队员的妻子、女友、家人,又将是一副交织着泪水、激动、欢乐的画面。
  我大步流星地沿着法兰西体育场长得望不到尽头的走廊,向电视直播间走去。接着新闻发布会开始了。
  以往在这个时候,我一般是边走边和菲力普・图尔农交流应对记者的方法。他会借机给我一些参考意见,帮我准备几句关键的话。但那一天,他没在我身边。坦率地说,我也根本不再担心记者的提问。一切对我都不再重要,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就那么去了。我会履行我的义务认真地回答记者的每一个问题,因为我一贯如此,只是我不再费神去想我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再也不必去反复地斟词酌句了,尽管它们将不可避免地被肢解、重组,遗憾的是,还有可能被歪曲。但所有这些都已无足轻重了。法国队是世界冠军,句号。评论有何用处?“艾梅・雅凯,您是否还想再看一遍决赛的三粒进球?”在法国电视一台的直播间里,一名记者问道。
  “我不感兴趣!”
  我的回答出其不意地脱口而出,但不带丝毫恶意。所有这些在我眼中看来已成了一个遥远的故事:曲折磨难属于过去。站在山巅的登山运动员有必要回顾他们是如何征服脚下的悬崖峭壁的吗?惟一重要的是结果,和为之作出贡献的人们……
  当我浮出幸福的海洋时,想到的首先不是齐达内的两记头球和珀蒂的劲射,而是所有为之默默奉献的人们。今日的胜利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忘记他们是有失公正的!从7月12日夜晚起,我将大声高呼,这首先是整个法国足球界的成功。
  因为法国国家队并不是高高在上单独的一群人,更不是空中建起的楼阁。它有一个坚实的基础,进入国家队是法国足协麾下各级足球组织中登记注册的二百多万足球运动员的最高目标。基层足协、义务教练组织了一百多万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参加足球活动,国家队教练、大区和省里的教练再从中选拔有培养前途的年轻人……是他们使一批批足球精英经过专业俱乐部训练中心的培养后脱颖而出。
  正因为有了基层常抓不懈的努力,才造就了我们优秀的队员和一支具有强大竞争力的法国国家队。如果不清楚这一点,就无法领会7月12日这一天的深刻意义。
  在这举国欢庆的夜晚,当麦克风和摄影机突然之间竞相把我装扮成一个神人、魔术师的时刻,如果我不说出这一事实,几乎是有失礼之嫌。
  在足球这个大家庭里,我首先想到的是“教练”。我本身就是一名教练。我知道他们的困难,特别是其中最普通的那些人,信念坚定,常常缺乏资金,但仍然全身心地投入教练的工作。他们不计时间,有时甚至不计报酬地传授技术。传递对足球的激情,无愧于所肩负的神圣使命。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尚?
  他们中或许有人会说,身为国家队主教练,我有强大的经济后盾,我的工作不能与基层人员的神圣工作相提并论。但今晚,我不怀疑他们也会肯定我的工作。因为,像他们一样,我尽了我的职责。
  我还想到那些成千上万的面临重重困难的小俱乐部,它们分布在全国各地,形成一张遍及法国的足球网络。自世纪之初以来,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垒起了这座足球金字塔。而世界杯奖杯,是我们在7月12日这一天为这座建筑物安放的穹形金顶。这就是为什么,我本能地将这个战利品献给所有清楚它的价值的足球界人士,当然,同时也献给所有法国人民。
  如果有人将我对整个足球界的谢意理解为一种合乎时宜的谦虚,那是一种误解。假如说我想起球场上的这些人,那是因为我在他们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根基和轨迹。是他们培养了我,我也是其中一员。他们是我的一面镜子。我们并肩前进,面对相似的困难,共同承受长期以来对法国足球有朝一日夺取世界杯冠军的能力的怀疑……
  差不多在整个足球生涯中,我都不得不面对不信任!当我入选圣艾蒂安队时,我听见这句令人泄气的评价:“这个男孩,没什么天份,踢球对他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然而,因为勤奋,我很快占据了队里的核心位置,而且再未离开过。入选国家队时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与当时圣艾蒂安队里的其他世界级球星相比,我还有一段差距,但我最终迎头赶上,依旧是靠着坚持不懈的努力。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阻碍我发展的各种成见――加上自身条件的不足,本可以使我一蹶不振、意志消沉!但与此相反,我将不利因素转化为前进的动力、战斗的同盟军。没有什么比自负更危险可怕。相反,在怀疑中,人会找到前进的道路,有意去收集令人信服的东西,我称之为“物证”。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跨过了一道槛,对自己的能力,也会心中有数。人就在这样的积累跨越中不断前进。我没有瞎编乱造。大多数在我们的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人们,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好,都经历了这个过程。我只不过是以他们为行动的楷模。戴高乐将军――我决没有要把自己与他相比的意思――就是其中之一。他首先提出问题,勾勒其轮廓,权衡掂量几种不同解决方法的利弊。接下来是综合、取证阶段。决定一经作出,他便坚决执行,勇往直前。
  我在生活中也是这样做的。怀疑是我的工具。我首先对自己提出置疑。在我还是一名球员时,每场比赛结束,我都对自己的场上表现进行一番分析,从不关心其他队员的发挥如何。我认识许多球员在总结失利的时候,不停地举出一些外部因素作为挡箭牌。一个人如果总是从伙伴身上找原因,永远不可能进步。尽可能客观地看待自己的行为,在我看来,更有益,也更积极。
  对先辈的追忆,对与世界杯冠军法国队血肉相连的法国足球界的感恩之情,对自己所取成绩的淡漠……这就是当我走上新闻发布会大厅主席台时重叠交织在脑海里的思绪。扎加洛先生刚刚回答了记者对他的提问。
  我努力使自己在混乱嘈杂的环境中保持清醒的头脑:“镇静点,别紧张。电影里的佐罗,生活中并不存在。你是世界冠军,没错,但不要忘记所有那些为你创造条件、保护你、支持你、帮助你,使你获得今天这份成绩的人们……”
  我走向主席台边的扎加洛,首先将我的球衣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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