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红尘

    （1）
    牛龙兽皮糙肉厚到了极致。
    飞针魔海云天的飞针连钢板都能打穿，但是却连一寸都扎不入牛龙兽的坚硬的兽皮。
    甚至连庄别离身剑合一的奈何剑，也只能在牛龙兽身上留下一道道血口子，不能直接刺进去，更不要说是斩杀！
    唯一能够伤害牛龙兽的，居然是如同寇四边那种灌注了所有内力的野蛮冲撞！
    力气到了一定的地步，配合内力才能震伤牛龙兽的内腑。
    但也就仅限于震伤了。
    而受了伤的牛龙兽，更加疯狂，狂暴。
    浑身弥漫着毒气，在这冰天雪地天地一片白没有别的颜色的地方，居然聚拢出来数百丈黑压压的毒雾。
    轰轰轰……
    惨叫声起。
    关不渡海云天叶三秋纷纷被撞的筋断骨折的飞出去。
    一个个口喷鲜血，浑身上下无数地方都在喷溅鲜血，白森森的骨茬子甚至凸出了肌肤外面。
    狰狞可怖。
    还没落地，就已经昏了过去。
    庄别离五内如焚，七窍出血。
    拼命地抵挡着牛龙兽的冲撞攻击，用尽全力将昏迷的兄弟们都聚集在一起，他已经是唯一的希望。
    仗着身经百战的经验，庄别离顽强的撑住。
    他知道自己也已经重伤，知道自己也已经中毒。
    但是，他不能倒下。
    他若是倒下，所有兄弟就都完了。
    他努力地挥舞一条绳索，飞出去将兄弟们捆在一起，然后拼命的往外逃。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虽然在拼命，虽然在努力，但却清晰的知道，已经完了。
    牛龙兽之毒，天下无药可救。
    而自己和兄弟们都已经身负重伤，而且毒入肺腑。
    就算能逃出牛龙兽的毒口，也绝对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他却执着的努力着，长久以来，站在天下巅峰的骄傲，让他绝不愿意让自己葬身在妖兽腹中！
    不知道怎么，在这等穷途末路，他现在突然无比的佩服当年的雪剑圣君冷碧霄。
    这才第四节。
    但是当年的冷碧霄，却是一直冲上了第六节啊。
    与前辈相比……
    我是何等弱小啊。
    肺腑中似乎有一团冲天烈火在燃烧，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身后的咆哮，越来越近。
    牛龙兽遮蔽了天空的虚影，已经笼罩了他踉跄逃走的身影。
    妖兽口中的腥味，已经清晰可闻……
    终于，只感觉背心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身子断线风筝一样的飞了出去。
    咔嚓嚓……
    骨头断裂了不知道多少根。
    就在濒临昏迷的前一刻，突然似乎闻到了一股清雅的芳香……
    一定是错觉。
    迷迷糊糊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
    “……哎呀，小黑你又胡乱发脾气……”
    然后庄别离就彻底的昏了过去。
    （2）
    庄别离悠悠醒来。
    只感觉身体虚弱，绵软无力，但是那种浑身如同火烧一般的感觉，五脏六腑都是被割裂成了碎片的那种痛苦，却已经消失不见。
    悠悠睁开眼睛。
    却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个山洞里。
    心中想起重伤垂死的关不渡等人，用尽了力气挣扎着支起身子，一眼看到兄弟四人都在山洞里昏迷躺着，脸色虽然惨白没有血色，但胸口微微起伏，脸上也已经没有了那种致命的晦暗之色。
    显然剧毒也已经解去。
    不由心头一松。
    这才感觉两只手臂便如面条一般使不上力气。
    噗的一声摔在地上，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都没死！
    放心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但作为一个顶尖的老江湖，能清晰地感觉到，没有危险了！
    能从牛龙兽口中救了自己等人的人，修为该是何等通天彻地？
    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让自己等人去做。退一步说，就算有什么吩咐，那也是心甘情愿，就算对方的要求危险到终究还是能送掉自己兄弟等人几条小命，也终究是多活了一段时间。
    庄别离对这一点，看得通透。
    感觉自己的经脉通常，内力没有被封锁，于是赶紧运功疗伤。
    至于感谢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又岂能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感谢的？
    半个时辰后，庄别离睁开眼睛，感觉已经恢复了些许的力量，再看看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四个兄弟，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想必不久就能醒来。
    心中一松。
    坐起身来，道：“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救了我们兄弟性命？还请出来一见。在下庄别离，叩谢前辈救我兄弟大恩。”
    表明身份，请求一见。
    很是坦荡。
    毕竟奈何剑庄别离这六个字，在江湖中还是有点用处。
    一个极为冷柔好听的声音道：“你醒了，比我预料中，还早了小半个时辰。”
    庄别离愣住。
    居然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听起来，年龄绝对不大。
    只是听声音，庄别离就能判断，年轻，带着些不谙世事的稚气，如同山间清泉，一眼到底的纯净。
    多一些经历的女人，绝对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随后白衣一闪，一个白衣少女走了进来。
    秀发如云，星眸璀璨。
    年龄约在十七八岁；身形稍显瘦弱，不是完全的平板身材，但是绝对算不上身材多好，前不凸后不翘；一身白衣穿在她身上，倒是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脸庞也并非是如何的绝色天香；但也是清秀可人。
    只有一双眼睛，却是纯净到了极点！
    干干净净，黑白分明！
    庄别离敢发誓，自己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眼睛。
    这双眼睛，已经不能用美丽二字来形容。
    “你醒啦？身体感觉怎么样？”少女微笑着，眉毛一弯。
    庄别离只感觉整个人都净化了一遍一般，呆呆的点点头：“姑娘，是……是您救了我？”
    “……嗯……算是吧。”
    少女微笑，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来，道：“我出来采药，看到你们五个人昏倒在雪地里……嗯……”
    庄别离缓缓点头：“多谢姑娘。”
    虽然明显的这句话不是实话，但是庄别离不准备追究什么。
    对救命恩人，还追究什么？
    少女将药碗放他嘴边，让他喝了一口，然后给关不渡等人每人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很是有些兴趣的道：“你们五个人，就是那种……江湖中的侠士吧？”
    “……”
    庄别离愣了愣。
    一句话就能判断出，这少女根本不知道自己五兄弟的身份！
    换句话说，奈何剑庄别离这六个字，这少女应该从没有听说过。
    “侠士不敢当，只是在红尘中打滚，江湖中浪荡的几个苦哈哈，勉强混口饭吃罢了。”庄别离有些感喟的道。
    “嗯，你叫庄别离？”少女歪歪头，道：“这名字，倒是有些怪异呢。”
    “我自己改的。”
    庄别离自嘲的道：“人在江湖，总不能再叫什么张大牛，李狗剩什么的……所以，但凡是从普通人变成了武者，大多数都会取一个比较符合江湖的名字。”
    “那你这别离……江湖么？”
    “江湖最多的……便是别离。而且是生死别离。”
    庄别离道：“我自己不想别离，就只能让敌人别离……所以……为自己取名，别离。”
    “原来如此。”
    “敢问恩人贵姓芳名？不知可否赐告？”
    “嗯……我，我叫……我姓木，叫木……心儿。”
    少女咬着嘴唇，眼珠转了好几圈，才下定决心一般的道：“嗯，嗯嗯，木心儿。”
    庄别离脸色不动：“原来是木姑娘，感谢木姑娘救命之恩，庄某凡有生之年，皆回报之日。”
    心中却是道，这丫头还真是没有半点心机。
    这明显是现场胡乱给她自己取了个名字，居然脸上表情还这么明显。
    （3）
    与木心儿聊了不过半刻钟。
    庄别离已经完全确定。
    这少女似乎对红尘人间，一切都是懵懵懂懂，一切都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但偏偏知道的却又很多。
    就如同一个读书读的傻了的书呆子，一肚子学识，却和社会现实完全不搭边。
    天真懵懂，心怀善良，如同一张洁白的白纸。
    却本能的拒绝污秽，向往光明。
    而且居然武功很低……很粗浅的有点内力……
    庄别离心中叹息。
    “这也幸亏是遇到了我，若是别人，但凡是有一点坏心的，想要骗这姑娘，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样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家庭能够养的出来的，居然保护得这么好，一点红尘是非江湖风雨都没有沾染上……更加不知世道险恶，江湖多舛。”
    根本没有任何的刻意套话，庄别离就对这少女了解了一个透彻。
    只有极为有数的几个点，庄别离没有问出来。
    比如，从哪里来？
    父母是谁？
    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对这三个问题，少女根本没有回答。
    只是浅笑。
    庄别离也没有追根究底。
    只是闲聊。
    并没有查户口的意思。
    只是对这个少女木心儿，又多了几分怜惜之意。因为，这少女纵然不说，但是那种清冷的气质，那种孤独寂寞的心境，庄别离却完全能感同身受。
    “木姑娘这是欲往何处去？”
    “我……”
    木心儿咬咬嘴唇道：“我想要……去看看这个人世间……”
    “看看这个人世间？”
    庄别离惊了。
    “嗯，另外……我也可以给人看看病……嗯，叫……悬壶济世，对，对，悬壶济世。”木心儿想起来这个词语，顿时有些快乐起来。
    眉毛也弯弯的，嘴唇翘了翘，极为快乐和有成就感的样子。
    庄别离默然。
    的确，悬壶济世，木心儿绝对有这样的本事。
    自己这么重的伤，牛龙兽这么厉害的毒，她都能治。
    在医道的造诣，恐怕已经是登峰造极，举世之间无人可以比肩了。
    绝对的第一神医！
    “庄侠士，我孤身一人……”木心儿有些忐忑，那是对外面从未见过的红尘世界的些微恐惧，但却阻止不了那浓浓的向往……
    “木姑娘放心。庄某别的本事没有，打架护卫还算略有心得。木姑娘今日救我，只要庄某在一日，就保姑娘一日周全。”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4）
    在关不渡四人醒来之后，庄别离介绍了一下，并且严肃的给四个兄弟开了会。
    “木心儿姑娘不想说的事儿，谁都不准问！”
    “木姑娘不想说的必然是秘密，谁都不准泄露！”
    “人家救了咱们的命，咱们不能恩将仇报！”
    “……”
    各种规矩，给四个家伙立了二十多条。
    没办法，这四个家伙虽然也是心思深沉，但毕竟是江湖豪杰，啥时候给漏一句出去，有可能就是天大的麻烦。
    尤其是……牛龙兽的毒，木姑娘都能治。
    这要传出去，简直是麻烦无穷大！
    这年头，混迹江湖的，谁家还没几个病人伤员了？越是大家族的，越是大势力的病人伤员，就越是难治，越是难缠，而且治不好就越是危险……
    庄别离绝不想将危险引到木心儿身上。
    “木心儿应该是某大家族的小姐；此番游历江湖，不知为何与家人失散了吧……既然她想要游历红尘，悬壶济世；那我就满足她这个心愿。一直到她平安回家为止。”
    “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应该有那么几个月也就新鲜够了……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回家了。”
    庄别离心里想的极清楚。
    而关不渡等人虽然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没什么二话。
    满口答应下来。
    接下来在山洞疗伤几天，谈谈说说，众人的关系也越发的熟稔起来。
    为了让木心儿有点自保之力，庄别离等人还很热心的想要教木心儿习武练功。
    但是，在发现木心儿的体质，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废柴体质之后，也终于死心了。
    有庄别离五兄弟，号称五魁首的五大高手轮流灌顶练功，木心儿的丹田经脉，居然依然如同是一个巨大号的漏斗一般，有多少漏多少。
    一点都存不住！
    这让五个人都是无语至极。
    真的，包括从未练武的普通人在内，从未见过这么废柴到了惊天动地的体质！
    不过随着关系熟了，木心儿有时候偶尔兴起，用一根树枝作剑，将剑法当做健身操练练的时候，五兄弟面面相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
    飞雪惊鸿剑！
    这是当年天下第一人雪剑圣君冷碧霄的剑法！
    于是五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除了传说中的冷家，谁家能培育出这样的少女？
    除了冷家，谁能让这样的废柴，居然还能保留有那么一点点防身的内力？
    除了冷家，谁能将自家姑娘保护的这么好？
    除了冷家……谁能会飞雪惊鸿剑？
    当年冷碧霄前辈羽化之后，冷家就退隐江湖，从此天下没有任何人知道冷家的下落。
    如今，居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少女。
    兄弟五人都是恍然大悟，然后在庄别离的要求下，一个个守口如瓶。
    因为……雪剑圣君天下第一是当然的，但是雪剑圣君的仇家之多，也足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的！
    要不然天下第一怎么来？
    “所以冷姑娘为自己取名木心儿，也是情有可原，迫不得已……再说了，木头心，就是冷硬嘛，就是冷。这，也有出处……”
    （5）
    终于，大家伤势都痊愈了七七八八。
    准备离开这里了。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在木心儿很是不好意思的要求下，五魁首便如勤劳的小蜜蜂，在大片的区域内搜寻草药，搜寻了足足的好几个大包裹。
    若不是实在装不下，拿不了了，估计还要采几日。
    “苍生皆苦，若是能为人类减轻一些病患，也是我莫大的功德。”
    木心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光芒璀璨。
    那是一种真正的善良。
    真正的悲天悯人的慈悲。
    庄别离等人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一个个灵觉都极其敏锐，自然能听出来，这话乃是完全的发自内心，而且，是全心全意的那种，绝没有半点虚假。
    不由得为之肃然起敬。
    虽然这个世道，已经污浊不堪，肮脏至极；但是，真正有善心，做善事，心怀天下苍生的人，却依然……甚至是更加值得任何人尊敬。
    最后一日搜刮后就准备启程了……
    海云天突然兴冲冲的跑来。
    “老大，有天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
    “我……我不死心，又去那牛龙兽洞口看了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牛龙兽已经走了……但是，那雪玉参王却还在……”
    海云天声音都颤抖了。
    “什么？”庄别离豁然转头，目光犀利：“当真！？”
    “什么当真不当真……”
    海云天兴奋地身子在颤抖，将怀中一个大包袱取出来：“我甚至……已经采来了……”
    庄别离关不渡等人顿时激动至极，纷纷围上来。
    一番查看，庄别离叹口气，道：“千年是有了，药性十足，只可惜，灵性不是很足，应该是脱袍了。”
    海云天有些惭愧：“我去的时候就这样了……”
    “也没事，没准能用。”
    庄别离笑道：“就算是不能治并肩王的病，这株参王也值上万两黄金了。这一趟，依然可说是发了！”
    关不渡等人都是嘿嘿的傻乐。
    万两黄金，五个人分一人还有两千两呢。
    两千两黄金……足可称得上是富豪了。再说了，这一趟还收收获的其他的灵药，还有一些猛兽的兽皮，甚至还有几颗内丹……
    这些拿出去，也是足以让人疯抢的高端货色。
    粗略估算，这下子每人分五千两以上的黄金，应该没什么问题。
    发了发了！
    “走！”
    庄别离兴冲冲一挥手。
    “保护好木姑娘！咱们回去！”
    “回去！”
    四人都欢呼起来。
    尤其是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回去”这两个字，就显得如此的温暖珍贵。
    甚至有些归心似箭了。
    木心儿一直站在洞口，浅浅笑着看着五人。
    五个人都没有发现。
    在矮矮的雪地里，两道红光，闪电而来。
    落入了木心儿的手中。
    那是两条筷子粗细的小蛇，晶莹剔透，如同美玉一般。
    在木心儿手腕上一缠，便是两个晶莹剔透的手镯。
    严丝合缝。
    “下山喽！……回家喽……”
    关不渡放声欢呼。
    “哎，一个个光棍汉，两肩担一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没什么牵挂，回家能兴奋成这样……”
    寇四边瓮声瓮气的嘀咕。
    庄别离哈哈一笑，将一个木头做成的背椅放在背上，道：“木姑娘，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