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木/吴小雾

第59章


这是我大爷家的大哥。有一回给我打电话,三五接的,后来就说他说话声音好听,非要看看人长啥样。我们家人都不怎么照相,有几张相片也是早些年的,在我爸家了。”
    后来想起来,网上也许会有照片。当时伍月笙还很缺德地猜测:通缉犯?跟着被网页上显示的TITLE震住了一一亚太区金融机构部主管;执行理事;总策略师……
    伍月笙汗颜:兼好多份工啊。   
    陆领一想她那副呆相就好笑:“后边还有一大堆呢。一开始我说我大哥怎么怎么地她还可不忿儿了,后来自己捅鼓在网上搜了半宿照片……”
    一滴晶亮的眼泪垂直落在程元元攥紧的拳头上。她凸起的指节现出白色的筋络,手背的皮肤因用力而绷紧,毫无血色,静脉一条条惨绿。
    陆领低声唤她:“七嫂?”
    耳膜鼓荡着,记忆像开了锅的水泡,剧烈地翻滚出来。
    因为户口的关系,他高三下半年才插班进来报考,平日里话不多,一直到毕业都叫不全班级同学的名字。十九岁的他,还不会这么儒雅的笑,相反要比同龄人看着深沉。
    只有她知道他多皮。
    撬了学校电箱的锁,拉断总闸,因为不想上晚自习。
    在广场上跟老头下棋,输了之后把人家棋子儿偷跑。
    故意在她面前双手掩住口鼻憋得脸通红,等她紧张地追问怎么啦怎么啦?他才大笑着把她拥到怀里说:我怕你的弱智通过空气传染给我。
    她不会骂人,又打不疼他,只好装生气吓唬他,然而常常被他用切指谢罪、引疚吞土等戏法儿反将一军,变成她得去哄他,还要保证以后自己再也不生气。
    他会在招术生效后,爱不释手地搓着她的脸,连呼:“傻圈儿,傻圈儿!”
    他总是噘着嘴把七元二字连读,邪里邪气地叫她:程圈儿,傻圈儿,霹雳闪电低能圈儿。
    他欺负她个子小,幻想能把她像军刀一样折起来,走到哪带到哪。
    他自己捉弄她可以,却见不得别人挑她毛病。
    数学老师的自行车辐条被整体卸光,只是因为当众说她: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出?你以为北大还能收几个朱自清……
    此为当年九马山十一中著名的恶劣事件之一,学校怎么也想不到是他干的。他是出了名的尖子生,模考时数学分数比理科生还高,数学老师对他比对亲爹还好。
    但他就是不许别人用那种语气说她,她的骄傲只能他来打压。
    很普通的早恋剧本,交往了并不久,两个人都已经万劫不覆地投入。
    他冰冷,却甘愿在她面前沸腾。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哪哪哪都顺眼,虽然表面没动什么声色,可是心里所有倔强都为他变得软弱。那种繁华的缠绵,她几乎就以为是天长地久,却到底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幻化成后半生的梦魇。
    夜里惊醒还延续梦中的质问: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回答她的,只有女儿均匀的呼吸声。
    陆领踱到床边坐下,摸了根烟,在手里捏了半天,才想起点火,慌慌张张去拿打火机,碰翻了水杯,半杯水全洒出来,从桌面线状滴落到地毯上。水杯在桌沿慢慢滚动,他只是看,直到它落地,发出闷闷的坠落声。陆领笑起来:“不对不对,我大爷家不是九马山的,我哥怎么够得着跟你当同学?你认错人了吧七嫂……”最后这个字仓皇地消去尾音。
    程元元从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失态,何况是晚辈,可她的眼泪止不住。他的脸在屏幕上越来越模糊,往事却清淅无比地在她脑中膨胀。他们从见面到最后,不过短短几个月,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说他听。那种学生时代的爱情多盲目啊,眼里就只有他这个人,不懂去问他家里的事,他也很少提,一直到要离开,也只说父亲要送他去留学,而他无论如何不能不去。
    她从来没记恨过他,哪怕因为他,要跟全天下做对,落魄到立北这个小县城,从衣食无忧变为三餐堪愁,也没后悔跟他在一起发生的一切。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家子姓陆的,怎么就全叫让她给遇上了?
    她亏欠伍月笙太多,如果不是她任性,孩子不会跟她吃苦,现在又要来背负她犯的错。
    伍月笙说的对,她是自私的,她只想着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就应该要生下来。可是太多事,她都忽略了。陆姓并不常见,在看到结婚证上陆领的名字时,心里其实有过不安,随即嘲笑自己太敏感。都忘了世界上好多事就是无巧不巧。
    程元元犹豫着开口:“别告诉伍月笙……”
   “别让三五知道这事儿。”陆领与她同时开口,但语气却更加急促。他弯腰拣起杯子,又抽了纸巾擦着桌面的水迹,不看程元元,只默默地收拾自己家,低声说道:“那次我自己去立北找你,说想和三五过下去,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要求我什么?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三五还要我,我都不能离开她。”
    程元元焦急地:“但是现在怎么可能……”
    她也知道这样对陆领不公平,但她只能这么阴险。    
    无法想像伍月笙知道真相之后,对她这个母亲会怎样的鄙夷。
    陆领只是说:“我答应你了。”
    屋内一片死寂。
    他答应了,很勉强的,答应了这个过份的要求。他坐在她面前,很慎重很艰难地抉择了好一会儿,然后告诉她:“好吧。”
    她那时就知道,这两个孩子再如何吵吵闹闹,不会轻言分开。
    是她一手搓成的感情,她把两个人粘到一起,现在又要求他们分开。陆领说不,她要指责吗?
    要教育他们这是乱伦?
    陆领说:“现在我想反悔。”
    程元元讶然抬头,看见那张年轻却了无生气的脸。
   “别跟三五说。”他声音很低,但很坚决:“我想办法解决。”
    想反悔呀……
    伍月笙撇着嘴,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着屏幕上通话计时的显示。嗬,难怪电池都热了,害她手心冒汗。但是现在也不敢挂,那边免提开着,一挂断就会出现嘟嘟声。她刚才听见陆领说要反悔的决定,都忍着没当场吼回去,这会儿再让他们发现就太不值了,哪对得起要辛苦把她当傻逼来隐瞒的这俩人!
    想了想,摘下围巾,小心地把手机缠好,塞回背包里。出了洗手间直接开车回家。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搞定电话。
    然后剩下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
    那个人,她要叫爸爸,还是要跟着丈夫叫大哥呢?
    难怪法律上不允许近亲结婚,这么排辈儿很麻烦的。
    第五十四章[VIP]
    喧闹的酒吧里,人群三三两两各自厮混着,相较手持酒瓶围着背投看比赛的那群,吧台转角上的这几个就安静得多了。可是每个人都有会有激动的时候。
    伢锁平时是以温和著称的,但在听到佟画的话之后,他实在很难不动声色:“然后你就跟她去做头发了?”
    佟画点头:“是啊,三五用的那种营养油可香了。你闻闻……”她挑着油亮亮的短发,摇摇晃晃跳下椅子凑到他怀里:“香吧?我让她下次再买的时候帮我捎一罐。”
    美人在怀,脑门的冷汗却让伢锁没什么心情晕乎乎:“你真是贼胆子。三五要是真怀上了怎么办?”
    埋伏幸灾乐祸:“等六零揍、揍你吧!”
    佟画急得跳脚:“你们就知道六零六零,那三五说不去,我拉得动她吗?”
    想想也是,伢锁伸手拍拍女友委屈的小脸。
    佟画嘻嘻一声,小狐狸尾巴露出来:“反正六零要敢怨我也得先过三五那关。”她料准了他拿媳妇儿没辙。
    埋伏也露出老狐狸的笑容:“三五要真有了,六零也记不起起来找你算、算账。”
    佟画也同意埋伏的说法,不过她更相信伍月笙没怀孕:“怀没怀孕她自己最清楚了。她说等戒了烟再要孩子的。”
    另外两位相对惊讶,埋伏给伢锁打个眼色,伢锁哄着佟画问:“三五跟你说的?”
    佟画横他一眼:“要敢告诉六零,我跟你没完!你也是,”抬头威胁对面那个胖子,“说不定三五一来气又不要了,到时候六零只会怪你放假消息。”
    埋伏干笑,拎一打啤酒去跟哥们儿看球了。
    伢锁则顾左右而言它:“哎?三五哪去了?”
    陆领听见门锁声,挑眉看看程元元:“回来了好像。”起身拍拍她削瘦的肩膀。
    程元元眼圈又红了,急慌慌站起来:“我去洗把脸。”
    陆领闭上眼睛,捏着僵紧的眉峰走出去:“这么快就回来了?”
    伍月笙把大衣脱下来挂好,凉凉笑道:“嫌我回来早了?屋里藏人了咋的?”
    陆领瞥一眼程元元的皮靴,骂她:“你一天谁都拿来涮。”
    伍月笙趿拉着拖鞋直接奔卧室去,程元元没在,电话免提灯还亮着,连忙伸手按下,力气尽失地扑倒。
    陆领有心事,步伐难免沉重,跟进来时,只见人在床上趴着,很不修边幅的一个大字型。嫌恶地开口:“你给衣服换了再上床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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