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女人

第4章


店主从衣架上取下几件款式不同的上装,提高了给天凤看。 
  天凤用手指捻捻料子,展开一件西服仔细审视线路,态度非常从容、自然,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留意到天凤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地捂一捂鼻子。是啊!如此恶劣的环境对于而今的她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了。 
  10分钟后,我们匆匆告辞出来。在院子里我情不自禁地暗暗透了口长气。 
  天凤坐进车里,手扶着方向盘,脸色不无凝重地慨叹,做事真不容易啊! 
  进北京的那年,我才18岁,身上带了5000块钱,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怀着出来闯一闯的愿望。总觉得北京那么大,又是首都,应该比家乡的机会多一些,只要自己努力做,运气好的话,兴许能争取到一席之地。况且那时年轻,自忖长得不算丑,找碗饭吃理当不成问题。这是我出门时的想法,结果到北京亲身一试,还真找不到,不是人家不用你,而是没有这个政策。碰了几回壁后,我才省悟到事情并非预料的那么顺利。 
  我出来时,只身一人,在京城举目无亲,听说过有几个老乡在这边工作,不知道怎么联系。家里人放心不下,把5000块钱缝在我的一件西服兜里,以防遇上窃贼。 
  初次出门,缺乏社会经验。火车到北京的时候,已是晚上。一出北京站,给旅馆招揽顾客的人一拥而上。我又困又乏,昏头昏脑地被人拥上了一辆中巴,又被昏头昏脑地拉到了西罗园的一家地下旅馆。 
  我平生第一回置身如此陌生、糟糕的境地,内心忐忑不安,既有一丝兴奋,又有一些惶惑,整整一夜没睡着。 
  在北京玩了几天,到一些著名的旅游景点转了一圈。我便开始找工作,找了大约半个月,没找着合意的,就想打退堂鼓。 
  旅馆的阿姨问我有什么技艺,我说会缝纫,她说何不开一家服装店,给街坊邻居做做衣服,比什么都强。她婆婆是居委会管事的,可以租一层地下室给我用,并且代办执照手续什么的,只要每月适当给居委会交一点管理费。 
  我拆开西服口袋,取出备急的5000块钱,买了必需的缝纫机、锁边机等设备,到工艺美术店做了一块“天凤时装店”的招牌往地下室的门口一挂,生意就算开张了。 
  起初的一段日子比较难,给人做一些缝缝补补的事,后来渐渐打开了局面,陆续接到价值高一点的衣料,由于做工精细,相应做工费高一些,当然,收入也就慢慢增加。 
  阿姨有一个外甥女,要参加北京市业余歌手大奖赛,让我给她做了一件旗袍。这正是我祖传的拿手好戏。虽然阿姨的外甥女在比赛中没有获奖,但她身上的那件旗袍却让她大出风头,引来人们的啧啧称羡。通过她的介绍,找我做旗袍的女人越来越多,生意日益兴隆,有时竟忙不过来。 

  我从老家招来几个同龄的伙伴,请她们帮工,一般的活儿由她们干,比如换换拉锁,改改腰身,给阿姨婶子们缝缝棉袄什么的。我只做贵重的活儿和负责裁剪,这样一天下来,也还是很累。不过,只要有钱挣,心里仍然喜滋滋的。 
  头一年,我赚了两万块钱。有了钱,就想做得再大一点。这时,恰好故宫有摊位招租,要一次性交押金五万元,在当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我手头的钱不够。又不想坐失良机,怕人家捷足先登,到时想租也租不到了。我拍下两万块钱定金,匆匆忙忙赶回宁波筹钱。 
  家里人一听要这么多钱,十分犯难。东挪西凑了8000元,余下的只能到银行贷款。他们心里吃不准,要是赔本了怎么办?倾家荡产也还不起。 
  当时就这种情况。什么事都是刚刚起步,把握不准。不过,我相信改革开放的政策绝对不会变,中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手中有了几个余钱,都想上北京玩一玩。到了北京,头一站理所当然是天安门,是故宫。 
  潇洒了一回,买点纪念品是情理之中的事,也才不虚此行。出于这种考虑,我贷了十万块钱,经营工艺品,生意还不错。 
  大概别的业主跟我是同一个思路吧,经营的商品没有太大的差别,都是些扇子、小玉石、帽子什么的,相互竞争激烈,冲淡了生意。 
  我尝试着换一换路子,改卖服装,专卖西服。我亲手设计、裁剪,在自己的服装店里缝制,然后摆到摊位上出售。结果,赶上了西服风潮,门庭若市。 
  中国人讲究吃穿,吃,第一位,穿,第二位。吃饱了肚子,就想穿得体面一些。那几年,正是西风东渐,国人都以穿西服为荣,似乎是体现身份和气派的标志,只要经济允许几乎人人都要买一套像样的西服。 
  结果证明这个路子走对了,不到半年,我赚了十几万块钱,还清全部的债务后,还剩三万多块钱,用作周转资金,这样苦心经营了一年,局面就完全打开了。我手头的资本已拥有二十多万,仅仅应付目前的生意绰绰有余。 
  我开始考虑进一步的发展计划,在朝阳区市郊买了一间农民的私房,并迁入了户口,算是铁下心要在北京扎根,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也就是这个时候,强子进入了我的生活。 
  强子是北京人,在服装学院念书,设计专业,本科,我到学院自费进修,便互相认识了。 
  上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我要趁年轻圆了这个梦。为了适应越来越激烈,乃至残酷的市场竞争,不致于被淘汰出局,必须掌握现代服装设计的专业知识,才能从总体上把握世界时装潮流。 
  我一边经营着生意,一边上学,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早晨,我6时起床,到店里交待完毕后,去学院上课。下午到铺面上跟雇请的店员结上一天的账,每天一结。有空的时候,我就去进货。 
  有时,店里接的活儿多,实在忙不过来,强子就过来“实习”。他的设计创意常常在我这儿得到体现。他每设计出一款新式的时装,我都能及时、准确地领悟其创作思想,给他制作出成品。他的毕业作品就是我俩共同制作的,教授给了个“优”。 
  强子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家出版社的副总编,母亲是某行业报的高级记者。本来,填报志愿的时候,父母希望强子仍然从文,当记者,或者做编辑。但强子更想干实业。这是一个民主的家庭,强子最终上了服装学院。 
  一天,也就是在这里,我们伏在栏杆上往水池里投币。据说,只要一对恋人的硬币在水里叠合在一起,就能成为夫妻。 
  池子里的硬币堆积如山,表面上只有浅浅的一层水,我俩各投了一枚壹元的硬币。两枚硬币在水里碰撞了一下,渐渐沉落水底。 
4
  强子拍打着栏杆,兴高采烈地说,叠在一起了。天凤,你应该做我的妻子。我们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强子时常说,他是时装理论家,我是实践工作者,二人的结合完美无瑕。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就不管不顾地吻我,是那种深情地拥吻。 
  这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初吻。心里有些慌乱,有些陶醉。我倚着栏杆,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强子向我求婚,说实在的,我不敢贸然允诺。既非故作矫情,也不是对他不满意,而是担心两人的家庭比较悬珠,恐怕日后滋生变故。 
  我对他说,两人都还年轻,等干出一番事业来再结婚也不晚,强子同意了,说是先立业后成家。 
  另外,有一件事,也使我顾不上考虑个人的婚姻问题。由于生意愈来愈好,现有的那个小店根本满足不了需求,我决意盘下一家濒临倒闭的服装厂。 
  这是一家街道小厂,经营者思想保守,一成不变地生产老式服装,适应不了消费者需求的变化,产品严重滞销,加上管理不善,连年亏损。 
  起初,我单枪匹马地去谈判,怎么也谈不下来,强子知道后,自告奋勇地前往,没想到一谈告捷,而且一下子少了10万块钱。 
  我问强子其中的秘诀,他不以为然,说毫无秘诀可言。这种事,只能让公家吃亏,不能亏了管事的人。 
  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多么需要一个男人,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我盘下这家厂子后,征询强子的意见,问他应该怎么办,实际上是想请他出来经营。 
  强子毕业后,分配在一家国营棉纺厂,效益不是特别好。厂里技术人员多,僧多粥少,人浮于事。他也觉得闷,便停薪留职来帮我经营这个厂子。他属于那种想干一点事的人。不过,他反复强调只是临时帮我的忙,随时都有可能走。我说怎么都行,去留自由。 
  这样,我撤掉了地下室的那间铺面,原来聘用的几个姐妹成了新厂的骨干,留用了老厂一部分熟练工人。我听从强子的建议,添置了最新式的现代化设备,进行流水作业,极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 
  然而,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问题出现了。上百人的厂子生产出来的产品,仅仅靠自家的一个铺面销售是远远不够的。产品开始积压,供销矛盾愈来愈突出。 
  为了避免恶性循环,强子认为必须忍痛割爱,迅速对产品进行分流,也就是说,除保留一部分精干力量生产高档西服、套装外,大部分力量应改做普通服装,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大路货”。 
  这个决定真的太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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