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女人

第7章


 
  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我来到北京。那是去年的春节过后不久,大概是正月十五吧,你说为什么对这个日子记得那么清楚?我说给你听,第一,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印象特别深刻;第二,这一天是元宵节,我妈亲手做了好多元宵,圆圆的,白白的,有豆沙,也有黑芝麻,里面搁些冰糖、猪油,吃起来又香又糯,味道倍儿棒。 
  我和我姨表姐各吃了一大盘,还用塑料袋包了一袋,然后,我们才兴高采烈地结伴出门,表姐已经在外面打了好几年工,这一次是要到北京的国际文化学校学习英语。她老想出国,但不懂外语不行,出去了活受罪。 
  我哩,没考上大学,在家闲着没事干,寻思着跟她出去遛一遛弯儿,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兴致好,多玩几天,要是没什么意思,立马打道回府。 
  我跟你说过吗?我是漯河人。河南漯河。虽然漯河离北京并不远,坐火车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到过北京。 
  从凌云的一席开场白,我开始意识到她并非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柔弱,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非常坚韧的力量,后来,从她的一些经历里面,我透视到她的性格的多重性。 
2
  其实,我很早就想到北京来。背起书包上学的第一天,老师就教我们念“北京”“天安门”,唱“东方红,太阳升”,长到这么大,也不知道北京、天安门是个什么样子,你说这心里多委屈。 
  可那时候年纪小,一个人不敢出远门,大人也放心不下,稍微大一点,懂了一些世事,又天天要上学念书,有个节假日,没完没了的作业,累得你死去活来,有时还要帮助父母做家务,根本没有那个闲功夫。再说,即使有那个闲功夫,大人也舍不得给你花那一份闲钱。你瞧,我够坦率的吧。这没有什么忌讳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我和表姐下午三点多钟从漯河车站出发,到达北京时已将近八点钟。我嘴里的元宵味儿都还没有消失。 
  平生二十载,头一遭进北京这么大的现代化城市,一切对我都很新鲜,也很有吸引力。那一夜,长安街的灯令我终生难忘。 
  这一来,我再也不想走了。我暗暗发誓,我要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梦想。 
  然而,我很快便认识到,这并非易事。北京大归大,也一天比一天繁荣昌盛,但来来往往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谁都想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竞争十分激烈,所以,要争取到合适的发展机会并不容易,甚至在某个层面上可以说是相当艰难。 
  我和表姐到郊区租了一间小屋,二人合住,一则省钱,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呗,二则生活方便,有个照料。 
  安顿下来后,离开学还有几天时间,表姐便带我到处去玩。首先要去的当然是天安门广场,登上巍峨的城楼,挥一挥手,恍然能摘到天上的云彩,自有一份豪迈和潇洒。 
  走进紫禁城宏伟高大的城门,你顿时感到历史的气息,向你迎面扑来,或者说,你就走进了历史幽深曲折的隧道,在你的心头平添一种庄严与肃穆。 
  接着,电视剧里熟悉的镜头一幕幕重现眼前,像一串串冰糖葫芦让你慢慢地咀嚼、回味,品尝出人世间的变幻莫测。 
  故宫最吸引我的是城门上的铜钉。一颗颗,繁星般密布环宇。我认真地数了数,每扇门上共有九排粗大的铜钉,每排九颗,我不懂得前人如此匠心独运的奥秘,只觉得看上去格外宏美。一个字:爽! 
  我伸出自己柔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一颗颗锃亮的铜钉,感到了一种历史的悲凉,多少代过去了,多少人曾经触摸过这历史的见证物,然而此刻,他们又在哪里呢? 
  那根沉重的门栓没有能拴住沉重的历史,岁月在沉重的叹息中流逝。 
  悬挂在城楼前的那张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以一种具体的形式,让人实实在在地感到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流逝,或许能够说,更迭。 
  当我刚刚呀呀学语,向这个苍茫的世界发出第一声呼唤的时候,毛主席他老人家到了另一个世界。天似乎塌了,地似乎陷了,大人们放声恸哭。 
  害怕,茫然的恐惧,使我流出了人生的第一滴眼泪。我坐在木盆里,咧开小嘴呜呜地悲鸣,两颗突兀的门牙暴露了我的孤立无助。 
  虽然我出生那年,毛主席就去世了,按理说不会有前辈人那样深刻的烙印,但从周围人的谈话和其他媒介里,我仍然时时刻刻感到他老人家的存在。在位于天安门广场南侧的毛主席纪念堂,老人家的遗容令人联想到他生前的风采,给人一种信心和力量,换句话讲,让人觉得踏实。 
  凌云的想象力十分丰富,往往从一个话题跳跃到另外一个话题,甚至没有一点过度,却让人觉得浑然一体,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过去。 
3
  凌云说:我之所以跟你漫无边际地谈这些感受,是因为这些东西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你说什么?说我既像一个诗人又像一个历史学家?陈大哥,你在嘲笑我吧。说实在的,我这样一介草民,既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有那么高的奢望,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让人做事有信心,有勇气,别的没有什么,真的。 
  嘻嘻!我也不明白,说来说去为什么扯到这些事上面来了,可能是后来在不顺心的时候常想起这些东西吧。 
  现在,让我们回归主题。 
  表姐开学以后,每天到学校里上课,早出晚归,就顾不上我了。 
  我决定留下来,当务之急自然是找工作,总不能老靠表姐养活吧,那多别扭。况且,她的积蓄也不多,又没做事,交学费、吃饭什么的,都得花钱。 
  北京那么大,除表姐之外,可以说举目无亲。我刚从学校毕业,满脑子书生的幻梦,丝毫没有在社会上闯荡的经验,压根儿不懂得该如何去做。 
  碰了几回壁后,我不免有些泄气。表姐劝我先将就一点,随便找一份活儿干,脏点、累点,只要能挣到钱,站稳脚根,等熟悉环境之后再慢慢发展,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这个道理,我当然一清二楚,也尝试着去做,比如去发廊里当洗头妹,到餐馆里当服务员,我都试过,早晨出门的时候,劲儿憋得足足的,命令自己一定要面对现实,但事到临头,又退缩了,有时简直就是逃之夭夭。 
  倒不是嫌脏、怕累,实在是抹不开面子,而且心中总不服气,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好的生存方式。 
  这也许只是一种个人的错觉,可我无法摆脱。在别的女孩非常自然的事情,而我却常常难以接受。 
  你看,我是不是有些与众不同,或者说得那个一点,孤芳自赏? 
  有一回,我碰巧和另外一个女孩同时到一家快餐店应聘,老板二话不说,只要我们站在店门口吆喝一声。那个女孩马上跑到街中心吆喝开了: 
  “刀削面!” 
  “手擀面!” 
  “四川担担面!” 
  我涨红了脸,怎么也开不了口。表姐直骂我傻,面子比吃饭还重要?像你这样不合时宜,只能喝西北风。 
  她越这样说,我就越不认输。我只想做我自个儿愿意做的事。折腾了一阵子,没有什么结果。表姐见我不听她的话,也懒得理我了。后来,她干脆去了广州,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表姐曾经在广州做过一段时间,在那里有一些社会关系。但是,促使她中途放弃学业的主要原因还是她的男朋友,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到我家去过,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他。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闹过一段别扭。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清个子丑寅卯的。譬如天上有一对雁,飞着,飞着,就分开了。你能说清为什么吗? 
  表姐是个外表柔弱,内心要强的人。既然合不来,就不愿去勉强。天涯何处无芳草。每个人都会找到一双合脚的鞋。这是她的口头禅。 
  表姐只身一人奔了广州,我一下子变得无依无靠,心中陡然产生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我站在西客站的月台上,在火车悠扬的汽笛声中,目送着上身探出窗外向我不停招手的表姐,禁不住潸然泪下。 
4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 
  在异乡的小屋里,我思考着自己的命运,像风中一朵孤独的云,不知道要飘向何方。 
  我趴在用几块木板搭成的小床上,一边流泪,一边给家里写信,写了满满三页纸。这是到北京来了以后,我第一次给家里写信。第二天一看,吓了自己一跳,全是些伤感绵绵的话语。我赶紧把它撕了,要是我妈看见了这封信,没准儿着急到立马赶到北京来接我回去。 
  表姐走了,生活上失去了依赖。出门时带的盘缠也所剩无几。看着手中的钞票一张一张减少,自己仍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心里头的那个愁劲儿就甭提了。 
  按照表姐临行时的指点,我在报摊上买来一大堆报纸,《北京晚报》《招工招聘报》《北京青年报》《精品购物指南》等等,凡是上面刊登有招聘广告的报纸我都买。 
  我躲在小屋里,在床上摊开报纸,逐条逐条地寻找,有合意的,便记下那个单位的地址或电话号码。 
  然后,我拟了一份求职信,附带个人简历,复印了许多份,分别寄给这些单位。绝大部分信都是泥牛人海无消息,偶尔有回复的,跑去一看,早有人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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