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上)

第37章


  “有那么多外国人吗?”
  “很多啊。外国人以前不能够在日本国内自由迁徙,只有箱根这里是特别休养地,允许外国人滞留,是不折不扣的外国人休养地。哦,放上去了。这景象真是滑稽哪。”
  久远寺老人扬扬下巴。
  我和鸟口以及今川站在走廊角落,偷看这幅景象。
  大厅里,数名不知是警官还是鉴识人员正把昨天那团破布放上担椅。在早晨的阳光下一看,那只是个坐着的和尚。看起来就像即身佛[注]或蜡像一般,一点都不像尸体。
  注:又称全身舍利,有些高僧圆寂之后尸体并不腐朽,自然风干成为木乃伊,称即身佛。
  山下警部补揉着困倦的红眼,正尖声怪叫着。
  “已经叫车到山脚下了吧?拜托千万别给我这么怪模怪样地在街上游行啊。要是被拍照,登上报纸可就惨了。”
  众搜查员齐瞪向山下,仿佛在说“我们又不是喜欢才做的”。当然没有半个人搭理他,山下这个人惹来了所有人的反感。
  遗体被盖上一块布。
  众人也没把担椅扛在肩上,而是像抬桶棺般,浑身无力、一脸阴沉地出发了。
  尸体移开后,敦子和一名有如大病初愈的女子出现了。
  女子之所以看起来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她就是饭洼女士。
  敦子介绍饭洼之后,凑近我身边,悄声说:“老师,在空中浮游的僧侣——这是妖魔鬼怪之类的吗?”
  “不晓得呢,我不是京极堂,所以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有这种妖怪吧?据说天狗原本也是和尚嘛。我听令兄说过,天狗是过于自大而堕入魔道的修佛者。若是风风光光地变成了天狗的和尚,应该也能够飞天吧。”
  因为都有变成老鼠的和尚了。
  可是敦子说“这不是在开玩笑哟”,接着她告诉我饭洼女士的体验。
  我来到箱根之后,听到的净是些怪谈。
  今川和久远寺老人也一脸纳闷。
  蓦地,四周吵闹起来。掌柜与女佣约摸三人一脸阴郁地从柜台那里跑了过来。
  后面跟着一名像厨师的男子,可能是通勤的厨子吧。
  大厅传来争论的声音。
  “老师,警察好像起内讧了呢。”鸟口不愉快地说。是辖区和本部的意见相左了吗?
  我竖起耳朵。
  “啊,那个小伙子遭到围攻了。那种尖酸刻薄的家伙就会遭人厌恶,不会出人头地的。”
  就像久远寺老人说的,因为受不了山下的搜查方针——或者说山下本人——辖区的人似乎群起反抗了。
  当我回过神时,益田刑警正站在我背后。
  “啊,终于爆发了哪。”年轻刑警苦笑着,“虽然山下先生也不是个坏人啦……真伤脑筋呢。”
  鸟口睁圆了眼睛问:“刑警可以随便跟我们这些嫌疑犯交谈吗?”
  “没关系吧,反正你们又不是凶手。所以也就是一般老百姓。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受到老百姓爱戴的警官。”
  “可是,喏,你的上司寡不敌众,情势危急。你应该去助他一臂之力才对啊,刑警先生。”
  “哈哈哈,我不适合做那种事。”
  益田笑道,却立刻被山下给大声唤去了。
  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也被叫了过去。“反正全部都给我过来!”神经质的警部补有些激动地说,激烈地招了好几次手。可是与他夸张的手势相反,辖区的刑警们格外冷淡。
  山下的额头与脖子暴出青筋,声嘶力竭地说:“听好了,我现在就让凶手招认!凶手就在这些家伙里面。不,这些家伙全都是凶手。这是整家旅馆勾结全部客人所进行的犯罪!”
  “警部补,这再怎么说都太胡来了。我不晓得你算不算大人物,可是如果你以为可以这样为所欲为,那你就错了。别小看现场的人,你要是再不适可而止一点,辖区会联络本部,请本部换掉你这个负责人!”
  “混账东西!你敢就试试看。像你这种小角色,我两三下就可以让你卷铺盖走路。听好了,老早就死掉而且冻结的尸体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没有人看见地出现在庭院里——哪个世界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说那个和尚从前晚开始就在空中飞舞!要是完全相信这些家伙的证词,可能吗!这根本是疯了!谁能相信啊,混账!”
  受到孤立的精英警部补的激情到达极限,此时玄关传来了怪声。
  山下似乎真的濒临极限,他“咻”的用力吐出一口气,又像哮喘病患者似的吸气,颤抖着声音说:“怎、怎么了?”
  一阵格外快活的大笑从玄关那里徐徐靠近,停在我们所在的大厅入口。
  “我来了!”
  “你、你是什么人!”
  “是侦探!”
  声音明朗快活。
  走廊上,一名身穿古色古香的防寒服,宛如要前往攻略二。三高地[注一]的士兵装扮男子——侦探榎木津礼二郎笑容满面地站着。
  注一:位于中国辽宁省大连市旅顺的一个丘陵,为日俄战争时的激战地。因其标高二〇三米,故名。
  五官宛如西洋陶瓷人偶般精致,肌肤与头发颜色浅淡,眼睛硕大,瞳仁则是褐色的。
  如果他就这么默不作声,一定是个谁都会看得着迷的所谓美男子。然而这个人却没有一时半刻肯闭上嘴巴。不仅如此,他还极尽疯癫之能事,几乎将所有的常识都破坏得体无完肤。
  “多么荒凉的边境!好远,这里实在是太远了!我可是差点就遇难了呢。要不是在途中碰到古怪的神轿,我就要放弃来到这里,回家去了呢!噢,这种地方竟然有猴子!”
  榎木津用力指向我,大步走进大厅,“砰砰”地拍打我的肩膀。
  “竟然比主人早一步抵达,真是聪明。好一只忠猴。你是在为我温暖草鞋吗[注二]?咦?这不是小敦吗?你还是一样可爱呢。那位女士是你的朋友吗?哦?那是啥啊?算了,无所谓。”
  注二:榎木津这句话的典故出于日本战国时代,还是织田信长家臣的丰臣秀吉(当时名叫木下秀吉)在冬天将信长的草鞋放入怀中温暖的轶事。因秀吉长相下等,信长为他取了个“猴子”的绰号。
  榎木津看到饭洼女士,皱了一下眉头。
  “咦?”
  接着榎木津的视线停留在今川身上。
  “记得你是……唉,这不是大骨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你还是老样子,顶着一张恶心的面孔呢。哎呀,原来你还活着啊。喂,各位,这家伙以前曾经泡在汽油桶里面洗澡,就这么站着睡着了。真是恶心哪。话说回来,你是否遵守着跟我的约定?”
  “约定?”
  矛头突然指向今川,今川嘴巴半张,哑口无言。这种状况,就算想寒暄也没办法。
  “你竟然忘掉了吗,这个蠢蛋!我不是在南方再三命令过你,因为你嘴巴松垮,所以一生都不准在别人面前吃乳制品吗!你忘掉了吗?”
  “乳制品?”
  “从军时代的命令现在还有效吗?”
  今川因为太过混乱而陷入茫然自失状态,鸟口勉强接话。
  “噢噢!这不是小鸟吗!你也活着啊。看在你还活着的分上,我回答你的问题好了。我的命令是无限期有效的,因为我不是以长官的身份命令部下,而是以神的身份在命令下仆。因为这家伙只要喝牛奶之类的东西,嘴角就会留下白沫,恶心诡异到了极点,实在糟糕。所以我这个命令也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着想。咦?”
  此时榎木津终于注意到久远寺老人。
  “久候大驾了,榎木津。真是千钧一发,我们差点就要被当成凶手了。”
  “你是……嗯,我记得你。你是、唉……算了,这无所谓。既然我已经来了,大家可以放心了。话说回来,小关,这些面相凶恶的家伙是谁呀?”
  榎木津总是称我小关。
  大厅里的警方人员,包括警官在内,总共超过十人以上,但是众人都只是张着嘴巴呆立原地,注视着这个没常识的闯入者。他们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什么事。“哑然”这个词完全就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
  “榎兄,这几位是警察……”
  “警察?木场那个二楞子的同伴吗?这样啊。嗨,我是玫瑰十字侦探社的榎木津礼二郎。”
  警方人员没有反应。
  不,我想是无法反应。
  山下好像哪里出故障了,痉挛着右半边的脸,僵硬地扫视周遭,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最后选择询问敦子:“这、这人、是谁?他是什么人?”
  “刑警先生,这很难说明。就像你所看到的,这个人……只能说他是个侦探。”
  “叫他回去、叫他回去!”
  山下用泫然欲泣的声音指示辖区刑警和警官,却没有半个人听从。现场与本部之间出现了鸿沟,这对榎木津而言似乎是幸运的。
  “话说回来,熊本先生。”
  “熊本?哦,你是在说我吗?”
  榎木津好像还记得久远寺老人,却完全忘了他的名字。
  “我叫错了吗?可是名字什么的无关紧要。喏,委托我吧。我可是大老远特地跑来的,我就来解决些什么吧。”
  不是搜查也不是推理,而是解决,教人目瞪口呆。山下依然嚷嚷着“把他撵出去”,却没有人理他。
  “其实啊,榎木津,昨天下午,那里的庭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死掉的和尚。没有脚印也没有声息,唐突极了。因为这样,我们被当成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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