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兽葡萄镜

第9章


」柳飞卿不禁紧按钱囊,自从考中进士后,这些日子花费不少,五百虽不是大钱,但也够他吃十天八天的了。
  房千秋手掌朝天,仍旧是一脸无害的笑。柳飞卿与他同来,不好削他的面子,只得把准备买玫瑰香膏的钱拿出,加了些零钱,不情不愿的双手奉上,只希望他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待会记得,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就能看出个中奥秘。」房千秋口唇不动,话音却清楚传入柳飞卿耳中,显然又是其腹语术作怪。
  「充耳不闻?」
  怎么才能充耳不闻?适才他也曾试着对卖瓜父亲的话充耳不闻,但不经意便受其影响,进而沈沦于话术幻境之中,若要塞住双耳,好像又太过着迹……
  「就是『听而不闻』,心境不受语言影响。」和平日说话无异的腹语声顿了一顿,「或可默颂经文、九九乘方表,以转移五官意识。」
  经文和乘方表……柳飞卿沉吟半刻,发现自己只记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几句残缺不全的波若心经,但九九乘方表自小在娘亲藤条威吓下,倒是背得滚瓜烂熟,于是开始低声复颂:「二一得二、二二得四、二三得六、二四得八、二五得十、二六一十二……」
  房千秋拎着装满铜钱的钱囊回到场中,并解开束绳,向观众展示内无异状。柳飞卿自顾背乘法表,果然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只见他将钱囊搁在琉璃小瓶旁,捻起铜钱,一枚一枚往瓶中投。
  「六三一十八、六四二十四、六五三十、六六三十六……」
  奇哉怪也,在众人眼中,明明铜板的直径比瓶口还大上一点,他偏能顺顺利利的将钱投入瓶中;更难以索解的是,一枚枚铜钱掉进瓶中,竟变得只有米粒大小,房千秋为了虚张声势,故意慢条斯理的投,花了大半刻钟,总算把五百个铜钱一一投完,却连小瓶的十分之一都装不到。
  柳飞卿一遍又一遍的背着乘法表,房千秋的兜揽声和众人的议论声在他耳中,渐融为窸窸窣窣的无意义杂响。房千秋的手法太快,他起初看不出所以然,慢慢瞇起双眼,定心仔细观察,原来那一枚枚铜钱并非直接滚入瓶中,而是先以极快的手法被收入袖中,然后转成粒粒铜沙滚落瓶里,这一收一放间实在太过巧妙,加之他话术迷惑,以至于无人看出个中玄机。
  「原来如此。」
  柳飞卿边背边想:术者以言语暗示观众,让他们认为瓶里的铜沙就是铜钱,实际上是术者以手法将铜钱偷换成铜沙,看似简单,不知得苦练多久才练得成这不露破绽的手法。
  有人看出兴趣,吩咐随从给一千钱,房千秋微笑接过,跟方才一样投入瓶中,速度却快了一些,不到半刻,又都进到瓶中。
  「只有铜钱才可以吗?」一个身着石榴裙的小娘子娇声问道,看她和同伴涂脂抹粉的样式,应是平康溜出来闲逛的小娘子。
  「不,『值钱』的就可以。」
  房千秋十分有技巧的回答,两个小娘子乐了,一个拔下银钗,一个除了戒指,你推我让的拿给房千秋,结果「当、当」两声,和前面一样,银钗和戒指缩得只剩蚂蚁大小,斜斜落在铜沙之上。
  两个小娘子惊呼不休,指点着瓶里具体而微的首饰;这回柳飞卿总看不出房千秋的手法,只能搔首挠头,喟叹不已。
  「我这里有三千钱!」一名看来非富即贵的少年,施施然拎着钱袋排开众人,直指房千秋地上的琉璃瓶,「但我要自己投进去!」
  房千秋处变不惊的微笑,「可以。」
  接着他索性坐在波斯毯上,任由不信邪的少年郎,从袋中掏出一枚枚铜钱投入瓶中,等他投完囊里的钱,琉璃瓶还不到五分之一满。
  「还有吗?」
  经这一轮扰攘,围观的人多了,好事者也多了,一千钱、五千钱、珍珠耳钉、碧玉手串、珊瑚坠子纷纷跟着扔下,看得那马脸马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叹口气,柳飞卿再度放弃看穿神奇术法的打算,改替房千秋默数瓶中的金银珠宝到底值多少钱,直到捐钱的冤大头们告一段落,房千秋才拾起瓶颈,摇摇八九分满的瓶身,拱手道:「多谢各位义助,鄙人铭感五内。」
  众人有的鼓掌,有的要他变些其它术法,房千秋通通置之不理,径朝马主道:「兄台,这些够了吗?」
  「够……够了!」马脸马主忙道,双眼射出贪婪目光,伸手便去抢房千秋的瓶子,道:「马给你,连这瓶子我也要了!」
  房千秋任他抢去琉璃瓶,琉璃瓶一得手,那马主怎还顾惜自己的驽马,飞也似的跑的无影无踪。房千秋随手牵过缰绳,收起波斯毯,众人见无热闹好看,渐渐散了。柳飞卿牵着老驴凑过去,看房千秋吩咐赁马行的伙计替栗马打上蹄铁、配上新辔,不忘加上一副好鞍。
  「这马究竟有何特异之处,让房兄如此费心?」柳飞卿看着伙计打点,不解问道,刚才瓶中的财物至少值个百贯钱,难怪那马脸马主夺了瓶,立即不顾而去,深怕房千秋反悔。
  房千秋笑而不答,等伙计整理妥当,他从袖中数了六百个铜钱放下,便和柳飞卿一个牵马、一个牵驴,并肩而行。
  两人朝着崇仁坊而去,直走到僻静处,房千秋方止步道:「柳君,我刚问你借了五百钱吗?」
  柳飞卿抿唇点头,房千秋示意他打开钱囊,里头果然只剩十几枚铜钱,于是双袖一拢一放,只听「哗」一声,大堆铜钱从他双袖涌出,潮水般流入柳飞卿的小钱囊,柳飞卿呆了半晌,猛然醒觉自家钱囊史无前例将被撑破,才恍然叫道:「够了、够了,这里五千钱都有了!」
  房千秋缓缓收袖,柳飞卿一手托着鼓鼓的钱囊,才没让里头的物事漏出来──除了铜钱以外,还包括一枚翡翠扳指、一支金簪,以及几两银子。
  「这些东西……」原来都不在瓶里!
  「就当作是资助柳君养马的草料钱吧!」房千秋云淡风清的道,顺手将栗马的缰绳塞到他手中,「好好照顾牠,你俩有缘。」
  「什么?我?和牠有缘?」
  柳飞卿愕然,栗马亦不满的嘶鸣几声,房千秋回头瞥牠一眼,牠头一低,立刻安静下来,果然是一物克一物。
  他还没嫌呢,这畜生就先嫌了?柳飞卿跟着瞪了不识相的栗马一眼,栗马只得把脾气发在老驴身上,朝牠喷了一脸口水,老驴不甘示弱,罕见敏捷的回踢一脚,一驴一马便对干起来。
  柳飞卿望着这两匹冥顽不灵的畜生,心想自己当真走运,才逛了遍东市,便平白得了「骏马、鞍鞯、辔头」,还发了笔小财,可惜长安没有北市让他买长鞭。
  「若牠每天都要吃几担草料、几升白豆,我哪养得起牠?」
  想起牠前主人的怨叹,柳飞卿讪讪道。房千秋如今两袖清风,落得潇洒道:「牠大吃大喝只为泄愤,等牠心情好了,自然跑得快又吃得少。」
  还有这种奇怪道理的?柳飞卿摸摸牠柔顺的马鬃,栗马侧头避过。柳飞卿不死心,回手拍拍马颈,打算回去就好好和牠培养感情,免得马老爷怀恨在心,摔他下来就惨了。
  「对了。」柳飞卿张望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这样拿人家的钱,不会有事吧?」
  房千秋双目半闭,些许疲态显于眉目之间,「此马旧主心甘情愿和鄙人交易,买马之钱乃鄙人鬻技所得,人卖人买,不偷不抢,怎会有事?」
  柳飞卿想想也是,房千秋续道:「我累了,这就回去吧。」
  「等等──还有玫瑰香膏啊!」柳飞卿拉着一驴一马的缰绳跟上他的脚步,今日出门本为选购玫瑰香膏,结果看完表演、买了骏马,正事却半点没办。
  「玫瑰香膏?」房千秋双目重睁,好一会儿才想起有这么回事,懒洋洋的道:「柳君随意选购一瓶,送到贺兰铎手中,说是医治铃铃面瘤良药,每日三次涂于患处即可。」
  「这样就可以了?」柳飞卿又惊又疑,若是随便买了,擦了有甚万一,管他进士还进屎,贺兰铎不剥他一层皮给亲妹子换脸才怪。
  「嗯,也该要结果了……」
  ***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暮鼓初歇,柳飞卿半醉半清醒的一蹬下车,朝马车上的贺兰铎挥手作别,贺兰铎回他一个热情的笑容,道:「哈,今天真痛快,下回再去喝啊!」
  还喝啊?柳飞卿微微苦笑,他好久没被三个大男人一杯又一杯的灌酒了,幸好天色昏暗,马车上的贺兰铎没看见他为难的神色,一径热情不减的道:「这回真多亏你了,等小妹肯见人了,我一定带她亲自上门谢谢你!」
  话说柳飞卿不敢大意,当日便拉着驴马,花近千钱买了罐精炼玫瑰护肤香膏,再修书一封,同送至贺兰家。贺兰家本半信半疑,但贺兰铃铃得知原委,反倒抢过香膏,躲回房间摆弄数天,等几位兄长小心翼翼劝她开门时,赫然惊见她脸颊血瘤高高突起如丘,但面积缩减,且由红色变为深紫红色,有如两串将成熟的葡萄附于面上。于氏问过医师,医师说这是好事,若血瘤面积持续缩减,便可以棉线系紧相连处,慢慢让血瘤因缺乏血流供应而脱落。
  于是贺兰家阖府大喜,由于氏作主,贺兰铎另揪了两个堂兄弟,请柳飞卿在东市大吃一顿,吃完又去喝酒,听他们三兄弟惜妹之情溢于言表,柳飞卿同感欣慰之余,也担心房千秋近日行踪成谜,若有变故,他可不知如何应付。
  「不敢不敢,贺兰兄赶紧回转吧,免得误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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