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魔心

  母女俩终是相拥而泣。
  次日，凌云陪着青青一同到广济寺上香。
  马车一直驶到寺门口。
  凌云先下马车，回身扶着青青下马，随从取了香烛及供奉果品跟在身后。
  寺内香烟袅绕，钟声沉沉。
  凌云的脚步越来越沉，随着青青拾阶而上，身形在大殿门口顿住。
  大殿内佛相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佛前，一年轻和尚神色凝重，舒缓地击着罄。罄声幽长，响彻寺院。
  凌云心中一窒，眼睛一眨不眨在望着殿里的和尚。心里明明知道眼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他虽然和无尘一样年轻，可是他没有无尘那般高深的道行，穿得僧衣也不是白色的，他四周更没有如月华般皎洁的光芒。可是心中无尘的身影却偏偏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真真儿地，让她忍不住想要奔上前去，想要抱紧他。明明知道那是自己思念所至，眼前的无尘只是幻相，可渴望亲近的念头依然那样强烈，强烈到无法遏制。笼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拽成拳，指四深深掐入掌心，极力压抑着，压抑着自己心中那狂热的念头，一遍又一遍，不住地告戒自己：他不是无尘！他不是无尘！他不是无尘！可还是无法压抑，不得不连呼吸一并压抑下，生怕自己一个失控，冲上去，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和尚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罄，却仿佛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凌云的心。那罄声颤悠悠的，凌云的心也跟着颤悠悠的，那清越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寺院，也回响在凌云心里。
  青青虔诚地焚香，跪拜，回过头来唤她，见她没有听到。青青不由皱紧了眉头，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云儿，进去磕个头吧。”
  “哦……好。”
  凌云回过神来，艰难地迈入大殿。只有四五步距离，凌云却感觉走了一生一般，沉重的脚步，每迈开一步都那么艰难，心中两股力量在拔河。一股想要迈向一旁立着的和尚，一股拼命地阻止着，生生将方向拧向佛前的蒲团。
  一步，一步，再一步，再……一步，跪下！
  凌云将头重重地磕下，抬起来，再磕下，再抬起来，再磕下，目不斜视。磕完头，逃跑似地冲出大殿，生怕自己再在里面多呆一秒，深陷幻相当中的自己便会将那无辜的和尚当作无尘的替身给亲薄了去。
  冲到台阶下，凌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浓浓的檀香味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
  殿外往来的香客中，一白衣男子跃入凌云眼中。
  晃若无尘一身白衣，偏然走来——
  凌云如遭电击，僵立当场，明明知道眼前男子不是无尘，可无尘的身影却粘在那男子身上，再也揭不下来。凌云只得无力地将眼睛闭上，阻隔一切事物入眼，可心中无尘那纤尘不染的容颜却呼之欲出。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相思呵……原来相思竟是这般地苦！
  青青追出来，见凌云神色有异，担心不已。
  “云儿，可是不舒服？”
  “娘，我想回去了——”
  凌云无力地应声，青青更加担忧起来，忙伸手去扶他。
  “都是娘不好，明明知道你的病还没好，还要叫你同来。我们这就回去。”
  青青说着，竟哽咽起来。
  凌云无力安慰，默默在随青青走出寺院，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快些。
  街道上，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对身后比他更小的小女孩说：“来，哥哥背你回去。”
  小女孩高兴地爬上小男孩的背，搂着小男孩的脖子，甜甜地道：“哥哥真好！”
  小男孩也跟着笑起来，小小的身体背着小女孩还有些吃力，但他却走得很小心，生怕摔着背上的小女孩。
  坐在马车上的凌云心里一窒。曾经，他也曾这样背着自己，在那冷清的街道上一步步走着，自己的头枕靠在他的肩上，那样满足。
  茶店里，一陌生男子托着茶杯，轻轻拂开水面的浮叶。
  凌云却看到无尘在那里轻抿着茶水，温柔地向自己笑，柔弱的内心又是一紧。
  ……
  凌云闭目依坐在马车里，不敢再去看外面，生怕又将哪个男子看成无尘。直到回府，凌云迅速躲回自己的房中，反锁了房门，蒙头大睡。可人虽然昏昏沉沉的，心中却异常清醒，早已在心中泛滥成灾的相思此时更加肆无忌弹，决堤而出，将整间卧房淹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正文:再度相逢］
  凌云称病在家，既不上朝，也不外出，转眼一月。凌老王爷请便京中大小名医，皇上也派出宫中医术精湛的太医，均是束手无策。好在凌云的病虽不见好，也没有恶化。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便已从指缝中流走。
  就在朝堂上为清津县接连不断的命案无法告破而头痛之时，凌云突然上朝，请旨前往。
  凌云又开始忙碌了，而且比之以前更加忙碌。她不断地查案、审案、断案，甚至连一些个鸡毛蒜皮的小案件也一并接下，每天忙得昏天暗地。每到一处，所属衙役必定叫苦连天。
  凌云不断地接案子，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十起疑难大案相继告破，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凌云——已经不只是一个名字，在世人眼中，它已经成为神话的代名词。
  凌云依旧轻车简从。她总是一辆马车，两个随从，奔走于全国各地。
  “大人，天色已晚，还要继续赶路么？”
  凌云挑起车帘，苍茫暮色跃入眼中，凌云敛了下目光，沉声道：“赶快些，前面有个客栈，我们到那里投宿。”
  “是，大人！”刘忠挥鞭抽打着马儿，飞快地往前赶。天色昏沉，也不知道要赶多久的路才能到大人口中的那个客栈，但大人已经发下话来，赶不到那个客栈，今晚就别想休息了。
  聚源客栈。
  店主人一头白发，身形老迈，艰难地迈出柜台，正准备关门，却见一辆马车从远处急急地赶了过来。马车尚未停稳，车夫便急急地叫道：“老板，别忙关门，我们要投宿！”
  店主人笑呵呵地从身后取出一盏灯笼，为来人照亮，不紧不慢地道：“客官莫急，小老儿不忙。”
  车夫跳下马车，他身旁并肩坐着的中年男子回身将帘子打起。
  “公子，到了。”
  一年轻俊美的公子从马车中出来，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客栈四周，一言不发地下来，径自往里走。
  店主人忙跟上去，招呼小二将马车卸下，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回过身，对俊美公子道：“小店偏僻，条件不是很好……”
  “开两间房间就好。”公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给我一个单间，我那两个随从住一间。”
  “哦，这样刚好，楼上还有两间房，小老儿这就带公子去。”
  “店家，贫僧前来住宿。”
  俊美公子闻声，身形一滞，僵立当场。
  店主人已经踏上楼梯，闻声笑呵呵地回头，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了些，站在楼梯上努力向门口方向瞅了半天，见是一白衣和尚呆立在门口，似是很震惊的样子，便道：“小师父，小店已经客满了。你还是到别处去投宿吧。”
  和尚仍在发呆，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店主人微皱了下眉头，大声唤道：“小师父！小师父——”
  和尚回过神来，白皙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潮，呐呐地说：“贫僧来住店。”
  “我已经说过了，小店客满，请小师父到别处投宿。”
  “可是贫僧已经走了一天的路了，而且这附近荒山野岭的，只有这么一个小镇，也只有这么一家客栈，天色又这么晚了，贫僧再到哪里去找客栈呢？如果店家允许，就让贫僧在这堂内借宿一晚吧，店钱贫僧照付。”
  店主人闻言，犹豫了起来，道：“按说生意人家，应当与人方便，可是……”
  俊美公子又一次打断店主人的话，道：“如果师父不介意，可以与在下合住一个房间。”没有回头，声音冷漠，听不出一丝情绪。
  呃？……
  店主人愣住了，有些不解地望向那俊美公子。
  俊美公子不再理会任何人，径自往楼上去。
  店主人又看了看门口那白衣和尚。
  和尚兀自在门口打了个稽首。
  “如此，贫僧便叨扰了。”
  店主人见和尚向楼梯走来，蓦然回过神来，年迈的身子也顿时利索了不少，“蹬、蹬、蹬”地小跑着上楼，见那俊美公子已经站到门口，等着他前去开门。店主人忙上前开了门，进屋将桌上的烛台点着。
  “公子请。”
  俊美公子也不说话，径自走进去，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布置，点了点头，道：“很好，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随手将窗户打开，眺望着窗外，
  店主人刚迈出房间，白衣和尚便走了进去。门悄然阖上，屋里靜悄悄的。店主人忍不住又望了一眼房门，口中嘟嚷道：“怎么感觉怪怪的？”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边往楼下走，边摇了摇头。
  凌云静静地依在窗边，窗外夜色沉沉，夜空中挂着一弯月牙，淡淡的银辉如烟如雾般笼着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