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两天后，陈时守按照约定进入界馆，仔细想来这是他死后第一次和若寒的重聚，不知对方现在是否和过去相同？
    只有迎接若寒这件事不能再假手他人，陈时守想要自己完成它，他自己也不明白基于何种心情，但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种私人性质、秘密的紧张，本能地发觉倘若让蓝他们介入，必然会破坏这次会面的完整。
    若寒这个女孩子，在陈时守生命里成为他奋斗目标，也许说来惹人笑话，但他看过身边朋友们在爱情战场上厮杀得意，却是永无止尽不知终点在哪，反而更想谈场单纯恋爱，单纯想着一个喜欢对象，并且以此为开始将生活过得更好，陈时守就是这样希冀着。
    男人或女人假使对感情还无法死心，必定是还未达到满足状态，他想和相同对象一起分享生活中的拾得和变化。或许是被拒绝太多次缘故，陈时守对尝试已经感到疲倦，反而强烈地怀念起和若寒相处点点滴滴。
    老天让他二十四岁就车祸死亡，为何在死前又给他安排一个遗憾呢？
    倘若陈时守不曾得到，他或许就能真的满足二十一号领域的生活吧？
    而且也不会邂逅恶梦及蓝他们，经验一番超乎想象的冒险。
    假使他仍不能死心……
    陈时守推开审计官办公室大门，指尖带着细小颤抖，终于，他能见到她了。
    乌鸦？
    漆黑一片映入眼中，陈时守霎时错目，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以黑色长袍盖住手脚的陌生人群，陈时守被人从身后一推，跌步闯入室内，后方马上传来落锁声。
    「若寒！」见长椅上坐着面容熟悉的女性，陈时守忍不住低呼，对方朝自己愕然地看过来，陈时守在若寒身上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不禁感到黯然。
    「怎么回事？」这些黑衣人，陈时守才想走动，立刻有两人挤向他身侧，示意他静立原地。
    「嘘。」其中一人比出禁声手势。
    是审计官的诡计？他上当了？
    陈时守惊疑不定，人群让出一条路以及早已备妥有靠背的椅子，他被迫坐在上头，和脸色苍白静默不语的若寒隔着数步之距。
    「默先生去哪了？」
    陈时守大声询问，然而得不到响应却是意料中的反应。
    这些人全是生面孔，陈时守不曾在酒吧或街头遇过，他们的表情并不凶恶，反而像雕像般柔和平静，不，根本就是一群雕像披着黑衣，看不出人类感觉。
    罚坐吗？人数上本身就对陈时守不利，而他也不确定是否会有能像纯一样能拆解灵玉，让他失去人形或意识的死神混杂其中，对于终于行动的二十一号领域，陈时守心中起了些许惶恐。
    若陈时守迟迟未回去，蓝他们应该会找上界馆。
    自己应该要冷静下来，不能先乱了阵脚。陈时守这样一番心理建设后，在人群包围中握紧手心默默地想着。
    由于那方若寒也被人看守着，两人同处一室却无法有更多交流，陈时守强捺下焦躁，机会必须依靠等待，他不能像过去那么冲动。
    时刻逐渐流逝，阴影使得那些动也不动的黑衣趋近岩石，闭塞迟滞的气氛令人生恶，终于，那些人有了动静，都过了五六个小时，天也黑透了。
    「有位先生想要与你们会面，时刻已至，两位请动身。」梳着包髻的精明女性开口说道。
    严密阵仗是为了防止他们求救和逃跑？陈时守板着脸站起，和若寒并肩被围在队伍中走出界馆，沿着街道前进，不知为何无再发现其它游荡居民。
    这种感觉真像送葬队伍，而他们本就是亡灵，更加贴切了。陈时守荒谬地发现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转头看着若寒，她和两年前相比清瘦了些，却带着陈时守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现在则一直咬着唇，像是暗自忍耐。
    左臂被撞了下，陈时守下意识望向位于他左方的黑衣人，这些来抓他们的人一出了界馆，就拉上俨然死神装扮的斗蓬，那人从斗篷遮掩中露出下半张脸，无声地以口型说话。
    机会？
    陈时守暗读着发音。
    虽不明白详细情形，似乎有人想帮助他们。
    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却用眼角余光留意经过的每处街口和建筑物，静待那人所说的「机会」到来。
    这条路并非前往水滴广场，但应该距离广场不远，从街道建筑风格和相同的街灯样式，陈时守能够笃定。走着走着，前方某盏路灯忽然闪动了下，几乎是同时，陈时守飞快捞住若寒手掌，整条街随即无声无息陷入黑暗，顿时引发身边骚动。
    看准了某个方向，即使伸手不见五指，陈时守仍拉着若寒狂奔，他得先逃离这群黑衣人监视，才能迂回绕往蓝他们所在地方。
    拼命跑了段时候，陈时守发现糟糕情况不只这些，他们竟闯入了死巷，眼前存在阻碍，陈时守触摸着墙壁，他要从另一角度想，这是灵魂的领域，他所看见的并非物质。
    假使他不当这是墙，或许就能通过。
    「若寒，相信我，只要走过去不会有问题的。」
    若寒却在这时抽回了手，陈时守不解地捕捉着她的表情，却发现在阴暗中，若寒几乎全身都让影子淹没了，她似乎正颤抖着，无助地用双臂环住自己。
    「若寒？」
    「你是陈时守？你真的存在？」若寒喃喃说着。
    她的话语听起来难以理解，陈时守只能张大眼睛愣在原地。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我创造的故事人物，那个二十一号领域呀！附在生物眼球上观察记录的。」若寒急切地述说。
    可他……不是这样，陈时守有自己的人生，他还记得过去活着的事，就算当上死神，自己也不曾遗忘，为何若寒会这样以为呢？他们明明交往过，直到最后还在一起。
    还是在二十一号领域待了两年的自己只是幻觉，是审计官或他以上的人物，用故事给他设定的记忆？
    陈时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和若寒在黑暗中相对无言。
    可是，蓝他们不是肯定自己吗？
    他心乱如麻，但现在不是讨论这问题好时机，他想握住若寒的手继续逃跑，总而言之先找到蓝，他们必然会给自己有用意见，陈时守这般打算。
    若寒却藏起手不让他握住，慌乱程度不下于陈时守。
    「他们这样你也是，你们总不告诉我实际情况？这样下去要逃到什么时候？」
    她语调中现出哭音，陈时守仅能透过弱光发现若寒肩头颤抖着。
    「我想要看见和我一样是人类的人啊！不是什么小说人物还死神的，你懂这种心情吗？这里我真的受够了！如果是恶梦就让我快点醒来！」
    「默先生难道没对妳解释？」让若寒心甘情愿地跟他走的方法，陈时守感到微凉不祥浮上心头。
    「我好不容易写完的书，被他以任务完成为借口收走了，然后……」
    「然后？」
    「他不见了。」若寒恨恨地说。
    简单地说，审计官扔下若寒并且音讯不明？陈时守没料到默先生所谓方法居然是什么都不做，换言之，解释工作就掉到他头上，陈时守都自身难保了。
    为何若寒认不出他？或者反向思考，为何自己仍记得她？
    现在的陈时守无力解答这道问题，他只知道，如果若寒拒绝跟他走，自己无法抛下她独自行动。
    假使过去两年他有所行动，那么或许不会像现在这么迷惘吧？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过轻信眼前就是真实的缘故，他要更痛苦地吞下验证这枚果实，别再让他者轻易说服自己答案滋味。陈时守暗暗立誓。
    结果仅拖延了片刻他们就被发现了，白费了那名陌生人放水良机，然而对于脱逃并未多置一词，情况回到刚出界馆时沉默的行列，就是这种让人无法互动的沉寂让陈时守放弃挣扎，转而好奇起自己和若寒到底会被带去见哪名人物？
    或许这会成为转机也未尝不可能，他阿Q地安慰自己。
    想想，难得出现他这种犯规的死神，在二十一号领域，该是稀有的黑羊。
    队伍走了许久，沿途经过许多陈时守和若寒从未见过的街道与风景，最后停在一栋四周被青草地及栏杆包围的米白尖顶屋前，乍看像是个小教堂的地方。
    他们被送到门口，陈时守两人既无法后退，只好由他代表转开了那扇门。
    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应该都是具有意义，他要像蓝那样，试着去发觉其中的可能性，特别是默先生特地约他出来告知之事，绝非单纯演讲而已。
    该不会他早已怀疑，自己和若寒遭受这些黑衣死神绑架之事会发生吧？
    默先生和若寒间发生的事……不行，陈时守告诫自己，他现在不能想些丧气的可能，即将见到的可能是支配整个二十一号领域幕后黑手，若不够积极，气势上马上就被吞掉了。
    他没有勇气再牵起若寒的手，他们各走各的，虽然近在咫尺，气氛却像北极海上的空气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