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房子内处处开了日光通道，入夜后窗玻璃便像镜子似反射着烛光与人影，陈时守和若寒只能选择唯一路线前进，走了一会儿，纯竟出现了，令人安慰的是他打扮如常，并未穿着那些看了就不舒服的黑斗篷。
    「我来带路。」他臭着张小脸说。
    「等一下，默先生去哪里了？」若寒急着追问，抓住纯肩头，却被他嫌恶地甩开。
    「妳不是知道吗？听证会。在那结束之前，默翁不会担任审计官职务。」纯转身就走，两人不得不追上他，纯将他们带到布置成客厅的小房间中，随即不发一语退出，陈时守和若寒坐在绣花布椅上，却闻到了刚烤好的面包香气，在除了两人外别无第三者的空间中显得相当诡异。
    房间内部其中一扇门倏地打开，惊动了两人，从门后走出端着银盘的老人，缓步走到陈时守面前坐下，并将盛有茶具与面包的拖盘放于桌上，对于若寒是素昧平生的面孔，但陈时守却惊讶地震了下，反射性抓住扶手。
    「艾曼□□先生！」
    「辛苦两位了，请在这里好好休息。」
    艾曼□□相当亲切地斟起茶来，当晃漾着水光的红茶分别送达两人面前，若寒瑟缩了一下，陈时守则脸色凝重。
    两年来没留意过二十一号领域有这号人物，说实在话，陈时守分不出艾曼□□和那些常出现在图书馆或咖啡厅的外国老人有何不同，对他来说那些高鼻深目的人种全长得差不多，但在和蓝一起回到二十一号领域后，艾曼□□也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严格说起来，他是除了自己以外，首先与蓝和恶梦等人接触的二十一号领域住民，也蒙蓝投射以怀疑目光。
    艾曼□□，这名字意味着……？
    不行，陈时守搜寻脑海结果是一片空白。
    「艾曼□□先生，你知道「实境」吗？」陈时守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问了出来。
    「实境（Reality）？真是难得听到的字眼，这个专有名词稍微读过哲学的人应该都听过吧？」艾曼□□和煦地微笑道。
    「不是形上学用的名词，而是被使用来代表的那个目标本身。」陈时守强调着。
    「有个和二十一号领域一模一样的实境，那是你的实境吗？」
    「真是直爽的青年，这也没什么好需要隐瞒，既然有人问起了，的确是我的实境没错，然而竟然知道普通灵魂不会意识到的实境，时守，你或许超乎我预期了。」
    艾曼□□双手交握至于突起的小腹上，安稳地回答。
    然而恶梦不是说过实境不会被现象界的存在认知吗？
    「你为何能知道自己的实境，而且还将它弄得和二十一号领域一样，这表示你是知道内容的吧？」不但知道，而且是一直知道，陈时守也明白自己现在思路颠三倒四，可他如果按照普通想法，根本弄不懂这些存在到底在玩弄什么。
    「这有何难呢？只是形式差异，但脱离肉体牢笼的灵魂，本来就会看见不同的世界，你不也接受自己可以使用死神能力，以及透过灵玉恢复领域里自然模样种种？至于操控自身实境的方法，原谅我必须让它保持秘密。」
    「你想对我们怎样？我自己的事就算了，若寒在被死神拾取灵魂时还是健康的人类吧？二十一号领域也做猎杀活人的业务吗？」
    陈时守看了下若寒，随后继续质问艾曼□□。
    「那是……不得已的做法。」艾曼□□说。
    原本还静静听着的若寒，以手紧握着茶杯，直到此处不禁溅出褐色茶水。
    「我做错什么？杀人放火还是虐待动物？」不由分说地将她谋杀，让她到了没得选择的二十一号领域，遇见默先生，而且为了不被莫名奇妙地毁灭拼命地写书，最后告诉她这一切的人却搞消失不知下落。
    「妳将我们的事公诸世人。」
    「哈？」若寒怀疑她听错了。
    「正确地说是，若寒在活着时因不明因素感知到二十一号领域之存在，也许是透过梦境，或者幻想联系，或者接触其它存在的启示，但她却将之当成文学灵感而描写出来并发表到许多人类可以直接阅读的网络上。」
    「就为了这个？」这是哪门子荒谬喜剧？
    「那只是没几个人看过的网络小说而已啊！」而且她也才写完第一个章节，就天杀的被纯袭击了。
    「问题不在你们人类怎么看待价值高低，而是这些讯息确实被留在人类世界中，并且为二十一号领域留下立即可见的危机与隐忧。」
    写写小说而已有这么严重吗？那其它都写了上百万字还比她更会瞎掰的网络写手不就该去地狱赏味之旅了？
    若寒忽然发现，她完全不了解这个领域里的人到底在想什么，默先生是这样，艾曼□□也是，这些人都喜欢自说自话，就算只是要个解释，若寒也得精神上被折磨一番。
    「我们选择对象是在现象界中自然完成生命历程的灵魂，他会带着独特经验成为有待磨练的领域住民，然而若是有灵魂在进入二十一号领域前就知道了这里的存在，那么它将无法和其它居民用相同立场开始生活，而会预置一套价值判断。」
    「这套价值判断也许会阻碍它通过花房洗礼，即使通过了，也势必干扰到它对任务以及书写的适应，结论是，妳的创作间接干扰了二十一号领域的平静，原本在这里的居民也势必面对他们的过去现在被世人掏挖，私密理想世界遭受破坏的痛苦，也让原本能向上提升的灵魂受到前所未有的阻碍。」
    「你说的太夸张了，艾曼□□先生，这些都是尚未发生的事！」
    「若寒，妳必须这样想，我们并不是处罚妳才将妳带入这里，而是为了阻止之后更大的破坏，而不让妳继续无知地描述下去，妳的故事会让俗世那些污秽观念产生攀入二十一号领域的阶梯，污染这里的人们，对他们造成更大伤害。」
    「我不懂，到底我写的东西和二十一号领域会被破坏有啥关系。」
    「语言是微小的种子，虽然微小却有巨大力量。」老人依旧不疾不徐地说着。
    「换个更易懂的例子，若寒，读了妳的故事因此对这里产生幻想的读者姑且不论，假使有第二个人以相同题材创造了更有影响力的故事，从而让更多人知道二十一号领域的存在，然而，更多更多，这些人不必在现象界相信我们，但是灵魂必然遭受动摇。」
    「更糟的情况是，他们仍在人世就试图用各种方法联系这里，我们不希望影响人类世界的希望也会落空，对大多数这里的人，和现象的隔离，是追求真理必需条件，妳不让他们有选择权地，伤害了这些灵魂了。」
    再也没有比这慈祥温柔的谴责更伤人的表现，若寒按着发酸的鼻子，她不是故意，也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影响。
    「倘若，有活人希望我们给予启示，例如2010年后的地球发展，那些仍在持续的宗教战争中，双方其实都有一些圣徒在二十一号领域，妳认为这种外来的侵犯，哪怕只是在脑海中祈愿，真的不会影响到他们吗？」
    「妳知道幻想是能够穿透一切的对吗？孩子。」
    若寒咬紧下唇，对于艾曼□□的话手足无措。
    「以这个例子而言，假使某个国家知道他们信奉的圣人或领袖会以使者身分回到世界上，他们会不择手段唤醒人们对亡者的回忆，事迹、长相，甚至拥立这种「证据」兴起斗争，或者认为我们这里有他们想迎回的偶像而展开研究。」
    「想象那些想让希特勒重生的新纳粹，即使不成功也会因此萌生新的欲望和新的破坏，除此之外，住民们也无法再到人类世界执行任务了，他们存在本身就扰乱了人和灵魂，无法将那些因此混乱的灵魂带回来，也不能待在本身已认知到二十一号领域的人身上观察世界。」
    「人类世界是生命在地球上活动的必须形式，绝非无用并可废弃的，但它也太过容易被动摇了，特别是在人类掌握了这么多能彼此毁灭的武器。妳知道希特勒屠杀犹太人的原因吗？」
    若寒点头。
    「因为他的想法。」
    「是的，聪明的女孩，因为人的想法，历史经常为其改写。」
    「现象界的人类，无论再怎么谈论「真理」或「实在」，都将因无法验证而失望，投奔自然主义和科学也是无可厚非，换句话说，所有智慧在以感官认知世界的人类身上，都可以被否定。人类甚至发明了逻辑这种玩具。妳讨厌二十一号领域吗？」
    「我……」
    「没关系，讨厌就讨厌，直说无妨。」
    「我不喜欢，至少现在不喜欢。」若寒扭着裙子说。
    「虽然默先生和纯对我说过很多大道理了，可能是我笨吧！要说我不开窍也可以，我还没准备好过这种生活。」
    「辛苦妳了。」艾曼□□这样说着。
    若寒原本打算生气，当她遇到抓她来这里的元凶时要好好大发脾气咒骂对方，但面对艾曼□□，她却无法如此做，若寒也想贯彻初衷，但她就是办不到。
    「原本想让你们在二十一号领域就此生活下来，总有一天也能适应，没想到却有其它国度的人介入了。」艾曼□□深深叹了口气。
    「只要有能力办到，人类世界要私下探索这里我们也无理由阻止，毕竟同样的事二十一号领域也派出了许多使者前往人类世界，因此让你带回了入侵者，时守。」
    「但你同样地干扰了其它领域住民，所以也引领了你来，希望此举未惊吓到你，这些第三阶级以上的灵魂，不太有兴趣讲求人情。」
    陈时守很想说岂止惊吓，魂魄都快散了，但他选择沉默。
    「接着，大概是你们关心部份，二十一号领域将如何响应对你们两人的处置。」艾曼□□提出了最实际的话题，令人提心吊胆地收住了尾韵。
    若寒低着头，此刻她却不期然想起了被审计官拿走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