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狙击手

第102章


大到什么程度?反正连部那辆敞棚吉普已经没了,只剩个白色的山包包。司机小孙这顿骂是免不了了——下雪你不把车停车库里。
    刘元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看着白花花的地,看着元宵大小的雪片子吧嗒吧嗒往下落——今天是元宵节嘛,想点吃的也不为过;不过那吧嗒吧嗒声绝对是刘元杜撰出的声音,不过也不错,要不是宿舍还有别的战友,他早就吧嗒吧嗒了——元宵节,部队改善伙食,主菜水煮鱼。从离开家,刘元再就没吃过川菜,每逢佳节倍思亲,能不想,能不馋么?
    训练因为过节提前结束了,离开饭还早,刘元干脆不跟战友们闲扯了,看雪。这雪好啊,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在四川家里时,听老爹说过东北的雪有多么大,多么白,可那都是听,没见过。
    老爹是东北人,当兵到了四川,转业分到当地,便落户了。刘元从小就听老爹说东北怎么怎么好,什么东北三宝,什么东北四怪。那些也就是听听罢了,几次的新鲜。后来老爹说东北雪好,大,白,看着舒服。刘元没了理解,在家也下雪啊,也没见什么新奇。老爹假装虎着脸说,你小子懂个屁,没见过没有发言权。小刘元不说话了,确实没见过么。
    初中毕业,书也念不下去了。刘元觉得念书头疼,说想当兵。老爹一拍大腿,成啊,老子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儿子随我,当兵吧,接你老子的枪;小子你说,想到哪当兵,老子好歹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还在部队,能说上话。刘元想了想,说,去东北。一句话,老爹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刘元马上学着老爹的东北口音跟一句,咋了?兴你当兵当过来,不兴我再当回去啊?再说了,我还想看看你说的那雪到底好在哪。老爹这才回过神,小子你有种,也随我,哈哈。
    刘元当兵了,老爹托关系把他弄到了东北,驻扎在沈阳附近的一个工兵连里。临走前一晚,老爹醉了,乐着把东北的好说了一遍又一遍,说最多的还是雪。刘元看得出,老爹想家了。于是他暗下决心,要把兵当好,不给老爹丢人。第二天,送新兵,老爹也去了,眼泪含眼圈,一句话也没说。到车开了,老爹终于忍不住了,冲车远去的火车大吼一句,小子,别他妈的在咱老家给老子丢脸!刘元远远地听到了,记住了。
    到了部队,刘元一直记得那句话,决不丢人。任你狗日的排长、班长和老兵怎么锤巴,刘元都挺着。新兵考核,第一;季度达标,优秀;年终评比,优秀。把一些老兵都比了下去,前辈们都服了。连长当着全连的面,说,这川娃子,好兵,好样的。全连人愿意不愿意都在鼓掌,刘元却喊了一声,这也是我老家,在祖宗的地面上,我能丢人?全连镇了。以后,大家对他的称呼都改了,把原先的小四川改成了老东北。
    再说雪。刘元千盼万盼,想看看老爹嘴里的雪是啥样。结果到了冬天,一个新词成了大家嘴里的主题——暖冬。刘元这个气啊,把老天爷连他老娘照顾了无数遍。可骂归骂,天就不下雪。
    战友们发现了个怪事,过了阳历年,刘元变得没精神了。晴天多好啊,他偏迷噔噔的,训练不说不专心,反正不如以前好;而一到阴天,他就乍咋呼呼的,一会一句,该下雪了吧。战友们迷糊了,这人咋了这是?同来的四川兵说,四川也不是没下过雪啊,他盼那风景做什么?东北兵说,这老东北咋了,还说这是他老家呢,雪还没见过啊?
    班长找他谈话,你狗熊想什么呢?刚得几个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连长可跟我说了,你要再这样整天五迷三道的,你过年参加大比武的事,免谈!
    刘元还琢磨着雪呢,没听进几句。正这时,天上开始落白毛了。
    班长,下雪啦,哈哈,下雪啦!刘元突然蹦了起来,像踩了地雷。班长好悬被吓背过去。
    再被训一顿免不了,可刘元高兴啊,终于下雪了,这晚上注定失眠了。而过了一宿,他又傻了,这雪刚过脚面子。这雪家里也有啊,老爹,你扯淡呢?刘元心里埋怨着。
    训练不用说了,刘元又望天了。
    连长听说了,了解了一下情况,明白了。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想看看东北的大雪。
    刘元点点头,说,我老爹说了,东北的雪大,还白,好看。他小时候,一下雪,一脚下去都能窝半个大腿。他都跟我吹了十几年了,我想看看那么大的雪是什么样。
    连长笑了,你个小崽子,怎么跟我手底下那几个小文书似的,酸。也是,别说你,我刚来东北的时候,也想看看什么叫大雪封山,可也是没机会啊。现在不像以前了,天暖了,那么大的雪,要不再往北走,就看不到了。
    刘元失望了。连长又说,咱来是当兵的,想看雪啥时候不行?你要真想看,明年野练我带你去兴安岭,那雪大。刘元一听,又来精神了,咋说也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好哄。连长又说,要是你再这么整天没魂地等雪,那就没戏了。
    刘元马上开始表决心,一定好好训练,不再想那些没用的,自己是来当兵的,那就得当好兵,不给老爹丢祖宗的人。
    连长乐了,笑得很爽快。
    刘元也嘿嘿了。他知道,连长说到做到。连长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军人。别看脸白净的,像个书生,可也是条汉子。按老爹的话说,那是吐口唾沫都是个钉,他能说出来就决不唬人,这点刘元信。
    可没等过完年,这雪却来了,还挺大。早上醒来,这雪就过了脚脖子,比上次大多了,而且还在下,一点没停的意思。本来过年没回家,过十五了,刘元还很想家,一看这雪,他就全忘了。看着这大雪,想着晚上的水煮鱼,美!要不是纪律,估计刘元早跑出去在齐膝盖的雪里打上几十个滚,然后端着水煮鱼坐雪磕里吃了。
    晚饭号响了,刘元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外面,吃完好的再来看你。
    到餐厅,就坐,连长为元宵节晚餐致辞,开吃!刘元早就忍不住了,那辣乎乎的红汤,那白嫩嫩的鱼肉,那香飘飘的麻椒味,已经把刘元勾引得受不了了。操起筷子,他就夹了一大块鱼肉,不顾还烫便往嘴里送。
    没啥预兆,一阵紧急集合的警报声差点让刘元把那火辣的鱼肉喷了出来。
    指导员进来了,跟连长说了几句。连长马上宣布,晚宴暂停,沈阳市区遭受了五十年不遇的雪灾,现在全市交通已基本瘫痪,如果再不及时清理积雪,明天沈阳就没几个人能出得了门了。
    雪?灾?刘元怎么也无法将这么美好的雪跟灾联系到一块,但大家都动了起来,自己也没得说,谁让自己是兵呢?老百姓遭了灾,兵不冲前面谁冲前面?
    穿上棉服,带上工具,上车,进城。
    车上,战友们还跟刘元开玩笑,老东北,你不是想大雪么?今儿来了,让你跟它来次亲密接触。
    可车进了沈阳没走多远,趴了。雪太厚了,车轱辘只能原地打转。连长集合队伍,就说了一个字,跑!一百多号人扛着铁锹、木头铲板排着整齐的队伍跑开了,直奔着上级给他们指定的一条主干道跑去。
    雪大啊,真大。一块钱钢蹦大小的雪片子随着七八级的北风,噼里啪啦地往兵们的脸上打,疼!雪粘上,再一化,那个冷劲,就更难受了。这哪是雪啊?明摆着是刮胡子的刀片啊,刘元想。千想万盼的雪怎么能成这个样子?脸上不好受,脚底下也够戗。雪被风吹得深浅不一,最浅也没了脚,深的都能齐腰,这路简直没法走人,更何况是跑?刚拔出这只脚,那只就陷坑里——路面都被雪盖住了,下面有什么谁能知道?一个小坑,一块石头都成了雪底下的地雷。摔跤是难免的,没几里,所有人基本都摔过了,轻的破点皮,流点血;重的鼻青脸肿,一瘸一拐。但那也得跑,雪可不等人,晚了,那路上陷雪窝里的车可就被埋了。想想操场上那辆敞棚吉普,大家都不敢慢下脚步。
    十几里路,费了这些兵近一个小时。到了目的地,有人喊,解放军来了。兵们脸红了——还是晚了,警察、环卫工和一些市民早在那干上了。大家再互相看看,这哪还是那身橄榄绿啊?早都成雪人了,一身白。
    闲话少说,当兵的没有让老百姓冲前面的时候。散开队形,各找一摊,铲雪。前面有铲车开道,兵们就在后面清扫残雪。
    我们是工兵,这片片的雪就是一颗颗挡在我们前面的地雷,大家怎么办?连长边干边大声喊。本来白净的他,现在脸已经冻紫了,还有条血凛子挂在上面。
    排!兵们高喊。
    雪还在下,而在众人的努力下,它落下的速度远远没有被清除的速度快。用锹铲,用板推,路上齐膝的积雪渐渐变成了路边的一座座小山。有车来了,趴了,大家就一起动手推;雪冻硬了,成了大雪块,推不动,那就搬。这里没有套路,怎么能把雪清干净就怎么来。
    刘元不知道铲了多少雪,清了多远,反正他的手已经没有感觉了。握锹的手已经木了,想松开锹把都得把一根根手指掰开,那关节是针扎地疼。管它呢,全当是玩雪了。自己不一直都想在东北的大雪里打几个滚吗?今天就滚个痛快。反正在老家,在祖宗的地面上,咱不能丢人。
    夜深了,雪却没停,清雪的人们当然也不会停。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