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山庄

第40章


小青听了却收住嬉皮笑脸,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她拉起月月胳膊,迟疑半天,说走,咱上外面转转,这么好的夜晚呆在家里做甚?
  月月和小青走在明晃晃的街脖上,参差的草垛隆起的阴影,此近彼远地迎着这对被一种神奇的东西呼唤着的年轻女子。看着这些阴影月月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当阴影离她们远去,她们走出了街脖,小青清冽冽叫了声嫂子。小青说,嫂子,那对耳环是买子给我买的。
  买子?像有人在自己耳边点响一只炮仗,月月受惊的同时,不敢相信那声音的真伪,月月说,你是说买子?
  小青说,是买子。
  疼痛蓦地在月月心口弥漫开来,这疼痛是下坠的、抽筋般的,像有人抓住她的心上吊。月月忍住疼痛,尽量不让它变成一种呻吟或惨叫,但一股咸涩的洪流却并不那么善解人意,无遮无拦地从喉口往上涌。月月长时间没有吱声,泪水冲击着她的嘴唇有些哆嗦。
  小青说,你觉得他不好?
  月月摇头,不,不。月月止住脚步回头去望那些草垛后的阴影,不祥走出阴影变成一桩事实时,月月看到一个可怕的黑黢黢的东西撕扭着附上了她的身体,月月极力躲闪,但那东西好像长着一双黑眼睛,这时,黑眼睛开始说话:嫂子,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爱上了买子。
  月月猛一转身,将目光直直地对住小青,你什么意思?
  小青的杏眼在月光下水一样清澈、透彻。小青说没什么意思嫂子,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是没有我,那耳坠可能是你的,可是现在有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他有意思,但是,但是我想不到我会对他有意思……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
  像有人按开了胸腔的某个开关,月月终于哭出声来,月月说你放心吧小青,我不会,我不会……月月没有把话说完,转身甩开小青,向家的方向跑去。那个早晨,小青提前半小时来到卫生所,见村部的门已经洞开,就欢跳着打了水,提暖壶走到买子屋里。因为有头天山道上的搂抱,买子见小青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为什么他会早来。小青的到来更使他黑粗的脸上现出一种大孩子怕见生人才有的羞怯。小青穿了一件类似背心的开领短衫,洁白平整的胸脯在丰满而高耸的乳房上袒露着,做着身体的领衔主演带动了小青全身的生动。小青今天没有哼小调,眼睛深深地迷蒙着,楚楚动人的样子像早春旱地上绽开的蒲公英,有一种凄迷的神韵。往水壶灌完水,小青径直把迷蒙的目光泊向买子,小青笑了,是含情脉脉的笑,是欢愉的、欢快的、没有任何顾忌的笑,并且,并且那脖颈,那膀臂,那胸脯,一起铺张着青春的气息,铺张着激情。买子看着看着,想起他曾经历过的没有结果的女人,买子的心情有些迷乱,他是希望有结果的,可是都因为她们让他不懂,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买子此时并不清楚,月月让他不懂,恰恰是因为不能出现结果。买子说,小青,能嫁给我吗?
  小青把泊进去的目光抽出来,你爱我吗?
  买子说,我想是的,我昨晚一宿没睡,我想你大概最适合我。
  成功的喜悦在血管里欢畅地舞蹈,小青立时伸出手来,扳过买子下颏,跷脚将嘴唇送上去,唇与唇叠压着,吸吮着,少许,买子和小青就紧紧拥在一起。
  买子说,小青,你就像只小兽,好玩的小兽。
  买子一早来到村部,并没想到能与小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深入的交流。与小青昨天在山道有了接触之后,买子一下晌心怀不安,晚上回家竟整整一夜没有睡觉,买子想到更多的不是小青而是月月。是在庆珠的丧事上,月月当众握了他的手让他与月月有了第一次相识,事实证明,是月月的一握,给他孤寂的生活注进了更多的热情和勇气,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是那样弱小。为了报答月月的一握他后来请她吃饭。是有了一握的温情,吃饭的熟悉,才有了后来在大坝相遇时见到亲人似的欣喜。月月给买子的感觉一直是生命里的亲人——这大约最初就构成了对月月纯真爱情的伤害;后来有了院门口看砖的相会,草房屋的相约,岔路口的再次相会,不知是月月主动走进自己的生活,还是自己因为孤寂,使他们迷失了最初亲人的感觉,有了许多他始料不及的、从肉体到精神的快乐。买子看重月月给自己带来的精神上的快乐,她——一个乡村女教师的她——一个大家闺秀的她,给他带来了多少自信、骄傲,然而,正因为她是乡村女教师,是大家闺秀,是山庄头面人物的媳妇,使他和她无论相爱多深,中间都永远有一种障碍,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永远无法走近。买子不能忘记最后那次欢爱之后,月月声明不能嫁他,她有国军的情景,他当时一个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她离自己太远,她不属于他这种粗人野人下里巴人。然而,月月的柔情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总是丝丝缕缕缠绕在梦中、生活中,月月给他骄傲,又给他伤怀——每每走在屯街眺望林家的瓦房,魂不守舍的张望总被不属于自己的警告撞回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己不如一条狗一样的伤怀。
  买子脑里涌出小青是在后半夜,那时买子清楚了两个事实,一是月月不会属于自己,一是自己需要结婚成家。弄清这两个事实,小青才一点点走进买子脑际。买子在回想小青到村部上班的一些时光,回想第一次关于他、月月、林治帮的谈话,想到她每天哼着小曲颠来走去的样子,想到日里山道上突然之间的怄气儿。想着想着,买子就被小青的性格吸引,她聪明伶俐,开朗爽快,她的开朗爽快里边好像有一种神秘的趣味,你永远不知她能说些什么,而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叫你豁然开朗,她说话像引你走迷宫,却并不叫你疑虑和迷失,就像父亲留下来那枚古币,币面光光净净没有任何痕迹,却是在光净中装着几千年历史……买子跌落在小青早已设计好的圈套里,经历了一夜津津有味的思考和折磨。
  其实自从昨天冈梁上趴进买子怀抱,闻到买子具有侵略性的男人的汗味,小青已经从设计者的观赏走入实施者的投入。小青不自觉地走进了一种感情,这和当初为了某种目的游戏苗得水完全不同,她目光中蒲公英一样绽开的凄迷,她的含情脉脉都是发自内心深处,身体深处。她渴望被爱,被真心实意地爱,于是她在买子说她是一只小兽时,心底里涌出一个从不曾想过,却一经出口即成大局的声音:买子,我真的嫁你,我不离开歇马山庄。水晶耳坠是当天下午一起到镇百货商店买的,假水晶的亮度和成色没法跟翁古城大商店的比,但这对小青已不重要,假水晶耳坠刚拿到手,小青就知道下一步事情如何开场。缝在衣兜最里层的钱币突然之间遭到掠抢,强盗竟是自己的小姑子。交替支撑月月的犯罪感和思念一瞬间化作一派虚无,接着来在月月生命中的感觉便是丢失珍爱之物的心疼和由嫉妒作成的疯狂。疯狂使月月度过了心焦如焚的长夜,国军的鼾声就像窗外的夜籁,月月毫无感觉;心焦使月月度过了神情恍惚的白昼,学生真诚求知的目光对月月就像操场边花砖垒成的小洞,月月熟视无睹。在这一个晚上一个白昼里,月月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肉体里的绞痛。痛使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痛使她第一次清醒地、大胆地意识到她已离不开买子,买子已经——其实早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这种念头愈是强烈,月月脑子里愈是装满买子和小青在一起的镜头。他们都在村部上班,他们有那么多在一起的机会,小青又是外向的风张的女孩。下午下班,月月骑车走到上河口家门口时,她没有下车,直接冲买子家的方向骑去。可是骑到半路,月月跳下车子,月月想到买子已不再是独立的买子,他的身边已有了小青,他有可能和小青在一起,就转过身子,没头苍蝇似的往家的方向走去,走进院门,看见小青和火花在井台上洗脚,她又骤然回头。
  月月的选择有些不顾一切的意味,然而林家除了火花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月月在院里刹一脚时火花正在为低头搓脚的小青压水,一起一压一起一压,使院墙和远天都在她的视野里起伏,这起伏的感觉让火花觉得十分有趣,然而就在这时,火花发现起伏的院墙走进一个人影,火花一时难以辨清是谁,正当慢下动作要去悉心辨认,人影退出院墙。火花于是停止压水不慌不忙跟出院外,跟到治亮老叔小店门口,火花才认出是嫂子。火花向前跟着,她想起上次在东崖口草房屋看到嫂子和一个学生打架的情景,心里不觉有些慌乱。火花的慌乱完全因为好奇,火花想现在自个已是学生了,那学生没准自个认识,火花还想回来时可让嫂子把自个放在车座上载着,那种坐车上的滋味真比喝酸奶要舒服。好奇和坐车这等好事的吸引,使火花小狗似的蠕动在屯街东端的草坝上。然而火花无法知道,此时此刻,她竟变成一团令人不解的谜吸引了另一个人。
  古淑平自从那日从张瞎子那里讨回一句可怕的预示林家命运的巫语,便对家里两个人的行踪开始了秘密的注视。对于月月的注视只限在厕所里,每次月月上完厕所她都佯装有尿进去一次,一周之后她终于在厕所里看到月月抛下的血红淋淋的卫生纸,她便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灰心丧气。火花已经上学,在家的时辰很少,火花自从上学,便由跟林治帮的亲密改成对小青的亲密,这让古淑平心上压力略有减轻——这证明火花至少还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但火花只要走进林家大院,古淑平就从不放过她的一言一行,她想储备充足的理由说服林治帮将她推出林家家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